第五十六章
天色变得发白了,杀声在庄中慢慢平息了下去。
张家玉呆在广场中,这是操练的地方,武传玉第一次来,看到庄丁们操练就是在这个地方,不过现在这里布满了尸体,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运进来。
这里的尸体有先混进来的流民的,他们都被杀死在这广场中,当时张家玉命令几十个杀手队四面合杀,先是用弩车射,后是用强弓射,光箭就用了上万支,射了箭后张家玉让二十个杀手队围住四面,一涌而上,乱刀齐下,将流民们全都处死了,当时尸体就扔在场中,也没有功夫去清理,到了清晨时分,这个时候已然将后来又攻入的流民兵精锐杀光了,所以现在有时间清理尸体了。
张家玉对身边的几个队长道:“尸体都要补刀,防止有人装死,地上的兵器都要收集起来,特别是弩箭的箭头,一个都不能少,还有,弓箭的箭支也要回收,现下物资缺。”说话间他前面几个队长都点头示意明白了,张家玉便打发他们下去做事。
一个张家玉手下的老兵大声道:“你们都听好,人要排成一排,排成一条线,不能有漏下的。”说话间上前将庄丁们拉成一条直线,然后命令他们一起走,争取一个都不能漏下,每一具尸体都要补刀,每一只箭头都要收回。
这时武传玉正带着一群人过来,他想将这边的弩车拖到墙上去,他和张家玉对于这些弩车的使用爆发过争吵,不过最后还是武传玉做了让步,昨天夜里武传玉让张家玉优先使用这些弩车,现下武传玉要将这些弩车拖到墙上去,他要防流民兵从正面攻打。
此时方小姐带着一群妇人来了,这些妇人身后还有许多仆妇推着热饭,方小姐昨天在宅子里呆了一夜,只听到处面杀声震天,但是流民兵最终没有杀进宅子里,方举人几次吓得想自杀,但是方小姐拖住了哥哥,后来局势平定下来,武传玉派人告知宅中众人杀散了流民兵,方小姐才放下心来,一放下心,方小姐便命令仆妇为战士造饭,现下饭做好了,但是方举人不敢出来,他怕见到血,方小姐看到哥哥怕,便决定亲自带人劳军。
武传玉看到方小姐从一边过来,急忙走过去,他用披风将这边的死尸都挡住,他不想让这些妇人看到后面尸体如山的惨状。
武传玉将披风展开,与方小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方小姐几次想探出头来看一看这边的景像,都让武传玉挡住了。
武传玉主动道:“小姐,事情已毕,还请小姐回去罢,把饭食留在这里便是了。”方小姐眉头稍皱了一下,武传玉在庄中事事得体,如今的行为却不怎么好,这是主家收买人心的机会,主家不能不出来,方小姐也是可以代表方家的,武传玉这么做就有收买人心的嫌疑,但是方小姐也不开口,只道:“胡壮士,吾想看一看我方家子弟的损伤,没有什么不妥罢。”武传玉道:“小姐放心,只有几个受了伤,没有死的。”方小姐道:“胡壮士快快回去看一看夫人罢。”
这时张家玉过来,张家玉一扯武传玉道:“你拦着别人收买人心么,快让罢。”他是想好心提点武传玉,张家玉将武传玉扯到一边,方小姐向这边走了几步,然后他就看到了广场上堆成小山的尸体堆。
大人小孩用各种姿势躺着,嘴张开老大,舌头吐了出来,眼睁着,血从各处流下来,在路边形成一条血水沟,还可以看见插在尸体上的各种兵器。
另一边,还不停的有尸体从民居那边拖出来,这些尸体都是跑进民居之中,后来被搜杀的,张家玉命令尸体在确定死了以后一起拖过来,他打算打一把火,可以省很多力气。
这时方应之带着人从堂中拖出一个流民兵,看样子是小孩子模样的人,那个半大的小孩子大叫道:“大哥,你饶我一命罢,我也是人,我是一条命,我也想活啊。”郑开心大声道:“你杀了我们兄弟,须饶你不得,没有杀过人的,都快快过来看杀人,杀过一次人后就再也不手软了。”几个张家玉手下的督战队的老兵将没有杀过人的庄丁赶到郑开心、方应之面前,那个半大小子只穿个破棉衣,里面可以看见长久没有洗澡的身体,郑开心叫道:“这小子杀伤了我们队中两个兄弟,又杀死了几个街坊,我们花了好一阵子才寻到他,现下就要将他当场处死。”两个枪手上前,扭住那半大小子的双臂,不让他动弹,然后郑开心将刀棍扬起来,对身后没有杀过人的庄丁道:“且看好了,挥动重兵器,要用腰上的力道,打人要打对方的锁骨、头、如果是横着打,要打大腿和腰,现下我做示范,你们看着。”说完郑开心猛然一棍子打了下去,刀棍的头上是一个实心球,用铁链铨住,棍头的实心球带起一股子风声,打在那半大小子的肩头上,那半大小子发出一声凄切的惨叫,声音清亮,正是少年人的声音,那半大小子的锁骨被打成了碎片,耳朵也被实心球打了下来。
方小姐脸一下子惨白了。
然后她哇的一声,将黄胆水吐了出来,几个婆子也吓傻了,不知道去扶主人,武传玉见状,知道这些女人都躲在宅子里,没有见到昨天夜里的拼杀,便上前去,轻轻扶了一下腰都弯了的方小姐。然后对几个婆子道:“你们快快将小姐扶回去,这里不是小姐呆的地方。”几个木鸡一般的婆子才上前,将方小姐扶住,向后扶了回去。
那边郑开心打了一下后,那个半大小子还没有死,郑开心将刀棍将给了自己身边的庄丁,叫道:“其他杀手队的刀棍手,快来,每个都要学着用刀棍,以前只能打草人,现下用真人做未范。”各个杀手队的队长都将自己队中的刀棍手拉出来,在那个半大小子身上练刀棍,另一边方小姐已然带着仆妇们住回头走了,看也不敢看这边一眼。
照看水明苫的龙妈妈也在其中,只听到龙妈妈扶住方小姐,小声道:“丽萍啊,我早就说了,男人打仗的地方,女人还是不要去的好,以后都会睡不着觉……”武传玉这才知道原来方小姐叫方丽萍,这地方尸积如山,只怕以后方小姐都不敢从这里过路。
另一边张家玉大声道:“放火放火,这些事情搞完了就吃饭了。”
这时又从堂中拖出两个受了伤了流民兵,他们大都断手断脚,方应龙看到一群人还在拿那个半大小子练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冷着脸上前,从腰中抽出腰刀,走到一个断了腿的流民兵前,那兵衰叫道:“兄弟,我……”话还没有说完,方应龙双手握刀,斩在他脖子上,血如泉喷,这流民兵顿时死了,然后他又走到下一个俘虏面前,那俘虏知道活不了,举起手想骂方应龙一句,方应龙又一脚踢在他脸上,然后一只手提起他的头发,另一支手持刀,如同割肉一般,慢慢将那俘虏割死了。
一边几个人停下来看着他,方应龙大声道:“看什么看,还不快一点儿,马上吃饭,爷饿死了。”
方应之一伙人坐在地上,将馒头稀饭之类住嘴中倒了下去,他茫然看着广场上的尸体,还有尸体上的插着的兵器,上面还有烧着的火焰,此时他心情粗糙,肚子很饿,却没有心情吃饭,拿着馒头,却不是很想吃,本来以为吞下去肚子可以不饿,但是好像不管用。
郑开心凑到他面前,愣笑道:“队长,你不吃,能不能给我。”他刚才将自己那一份馒头吃了下去,现下正望着方应之手里的馒头,眼中放光,他出身下户人家,算得上方家的奴才,没有方应之那么多的风花雪夜,更没有那么多感概。
一边手下一个镗钯手叫刘华男的,是方应之的手下,那个镗钯手吃了几个馒头,喝了一大碗加浓糖的稀饭后,感到身体发热,正想将身上的盔甲给脱下来,他刚刚做了这样的一个动作,方应之反应了过来,大叫了一声:“快停下。”用手按住了刘华男正在脱甲的手。
现下一个张家玉手下的老兵,现下是督战队之一,正在后面饶有兴趣的看着想脱衣甲的刘华男,方应之清楚记得,他刚才看到一个督战队的将一个临阵脱逃的兵士找了出去杀了头,这些人站在身后,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方应之刚才清清楚楚看到他转到这一队人身后,想在自己队里抓一个典型.
那个督战队的兵士狞笑道:“临阵脱甲者,算逃兵,杀头,你小子运道好。”他刚才正想抓着这刘华男立功。
那个镗钯手刘华男吓得停住了,赶紧将盔甲重新穿上,他们这一队人都吓住了,现下张家玉正在抓典型,一不小心就要杀头,大家都十分小心。
那个督战队的没有抓到人,十分不满意,盯了方应之一眼,然后又去抓别人了。
吃完了,尸体还没有搬完,日头已经十分高了,张家玉也坐在广场边,手上拿个稀饭,一边喝一边听手下的报告,他前面有一排跪下的,都是犯了军纪的,张家玉打算吃完了再来处理。
他手下的亲兵也在吃馒头,方举人待人还是很厚道的,稀饭加浓糖,馒头也是纯小麦子磨成了,越啃越甜,吃了很有力气。
下面一个亲兵叫道:“大人,那个方应之领导的第三杀手队表现不错,这一队人一共斩首四十多级,而他们自己只有两个枪手受了伤。”
张家玉一边啃馒头一边道:“那个方应之虽然姓方,但是也是方举人的远支,不像其他几个队的方家子弟从小锦衣玉食,所以还是一个管用的人,其他的队呢?”
那个亲兵道:“第一杀手队的那个方应臣尿了裤子,躺到了方老爷的宅子里去了,兄弟们不敢进堂子里去拿他,第四杀手队方应龙倒是冲在前面,但是他的手下死了大半,第四杀手队二十个人只剩下一半了,还有第二杀手队方应华、第六杀手队方应彩,上了阵不济事,没有什么建树。”
张家玉对亲兵道:“其他的几个不是方举人的侄子的队长呢?表现怎么样?“
那亲兵道:“后面十多个杀手队,第八队和第十三队队长战死,队员伤亡过半,还有一群流民兵伏在堂子里,伏击了第十四杀手队,第十四队全军尽数被杀死,最后还是老兄弟们上,才将伏击第十四杀手队的那一群流民兵杀光了,其他的队表现都伤亡命在二三成左右。”
张家玉此时将馒头全都吃了,看了一眼下面的跪的几十个人,这些人中就有犯了军纪要杀头的,但是现下兵力不足是硬伤,乱杀一气方举人不会说什么,但一定会不高兴,但是不杀的话军律的威严又保证不了,他正在犯难之间,突然看到武传玉来了,当下有了主意。
他站了起来,大声道:“来人啊,将他们全都绑起来,待大兵集结,立时斩首。”他声音故意放了很大,果然武传玉听到了,脸上的眉毛皱了起来,快步走了过来。
他手下亲兵上前,将人推到一起,想来是想过一会儿当着全军的面杀人立威,这些跪在地上的人有在大哭起来,他们都只是方家的奴才,被张家玉正了军纪方举人也不会说一些什么,至于方家的几个子侄犯了军纪,张家玉则是装作没有看见了。
武传玉上前道:“万万不可,张兄,他们都是初上上阵,临阵怯战,第一次也是情有可愿,精兵是打出来的,不是一次就练出来的。”他声音大,说话传了开去,地上跪的几十个人都拿希望的眼光看着武传玉,武传玉前段时间练兵,他们都是认得的,都知道武传玉和张家玉比起来,那算得上是极为好说话的人了。
张家玉心道:“得了。”便大声道:“若是他们下一次仍然怯战,那当如何。”
武传玉道:“小弟做保,他们定然不会再次怯战而逃,若是他们逃了,小弟当受军法。”
张家玉看到台子下面的人都吓哭了,他的目地也就达到了,军纪要的是吓人,让人不敢去违抗,其实并不是真的为了杀人,再说一次砍几十人,杀得也多了点儿,他前几天刚刚杀了几个立威,也不多这一些,看到目地达到了,张家玉道:“那便好,武兄弟立了大功,有武兄弟作保,便放了这一伙人吧,让他们各自归队。”一群人一听,千恩万谢,向武传玉磕头,然后纷纷去了。
武传玉共为方举人练了四十二个杀手队,昨天夜里除了派出八个杀手队护卫方家的宅院之处,其他的队都上了战场,都见了血,虽然折损了不少人,但也是值得的,其他的十二个弩车队管弩车,十五个箭手队放箭,这是武传玉为方家在短时间练出来的兵了,虽然战力也许不足,但是架子算是搭了起来。
武传玉对张家玉道:“张兄,现下我们应将庄上的庄丁都编入这几十个队中,毕竟他们都见过血,算得上不是新兵了,用老兵带新兵,形成战斗力也更快。”武传玉正是打着保存战力的主意。
张家玉道:“好是好,但是方家几个子弟扶不上墙,上了阵就脚软,这次是一定不能再让他们上阵了,不然这种逃过一次的兵,上了阵很快会逃第二次。”张家玉说的也是实情,逃了一次后,心中有阴影,从此上阵就不再肯拼命了。
武传玉道:“这里毕竟是方家,我们也不能管的太宽,那几个队我们就多看着一点儿。”张家玉想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点头了,那方应臣担心犯了军法让张家玉杀头,躲在院子里不出来,张家玉难道真不顾举人的面子冲进去将他拉出来杀了不成,那是不行的。
武传玉道:“现下关键问题就是流民兵的下一次的冲击了,我特意去抓了几个活的流民兵,没有杀死,待会儿我们一起去问,看一看这次他们的那种披甲精兵有多少,这可是对方的关键力量,我们必须清楚。”
张家玉道:“我看这一次对方比不上上一次和我们野战时啊,一定不是同一个人带兵,要是我,先夺门再冲杀,对方肯定是换了庸将了。”
武传玉道:“那倒是我们的福气了,既然对方是庸将,那么我先前的一条计策也许能用得上了。”
张家玉看了武传玉一会儿,道:“你是说筑堤放水么?”
武传玉道:“我已然出了几百人手,悄悄去做了,能不能成还要看我们问审的结果。”两人说话间,底下的人将尸体都推成一个小山,下面早有人去浇油了,不多时,广场上便多了一股子桐油的味道。
一个张家玉的老兵将火把扔到了死人堆上,火苗呼啦的一声冲了天,人肉的焦味替代了地上的血味,还有死人的破衣服味,烧得噼里啪啦的。
方应之木然站在这尸体堆边,看着火光冲起来,让人有些看不清楚对面人的脸,尸体的焦味,和过年时杀猪后烧肉的味有八分相同,二分不同的是人的心情,大概没有人会有过年时的心情。
后面刘华男“呕”的一声将吃下的馒头全吐了出来,他用手扶住自己的兵器,不让自己倒下去。
前面张家玉大声吼着:“各队马上清点后到校杨集合,报上损失人的名字,马上补丁。”
与此同时,在对面的流民兵营中,胡海马扑地大哭,胡权给他的五百披甲精兵,一夜失了四百,他如何不哭。
损失了一些流民他并不放在心上,那些人要多少有多少,关键是精兵,这些精兵是少之又少,损一个少一个,这些兵还不是一时能练出来的。
现下他手下还有几千流民敢死轻兵,也就是炮灰兵,一百多精兵,二百多骑兵,这些兵力看似雄壮,但是已然大大不及先前了。
胡海马大哭之时,一边还站了数十个亲兵,都是统领骑兵的锐卒,现下胡海马一边大哭一边拍打桌子,大叫道:“如此损失吾精兵良将甚多,吾将何以报主上。”哭泣不已,一边一个亲兵上前道:“统领,不必如此,如今,主上与胡将军都尚不知我披甲锐卒陷入方家堡之事,只要我等在主上闻之之前将方家庄攻下,想必主上也不会计较。”一边数位亲兵也杂言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此时胡权和色公子还在后方统领主力,对于前线之事并不清楚,若是在色公子和胡权听闻消息之前就攻下方家庄,那么功过相抵,想必也不会受什么罚,胡海马想到此处,便开口道:“发动全军,将锐卒留下的盔甲兵器挑一些较为敢战的轻兵发下去,今日在主上闻得消息之前,我们便要同方家庄一决死战。”
下面数十个亲兵,皆与胡海马荣辱与共,胡海马若是受罚,他们的前途也会受损,当下听闻主将敢战,都知这是唯一办法,都立了起来,大声道:“喏。”
当下流民兵营中,胡海马将剩余的上百披甲精锐兵全都召集起来,又从敢死轻兵中挑了数百,将盔甲发了下去,骑兵也将马牵了出来,伙兵造饭,让众军吃饱,准备饭后便强攻方家庄。
一个时辰之后,角号吹动,一队队人马,向方家庄的方向开了过去。
此时已然是夜间,流民兵流水一般开到了方家庄处,防守的庄丁早已看到,早将大门紧闭,墙上站满了披甲的庄丁,武传玉与张家玉等人休息了半天后,体力大增,正在墙头,看着对方开过来的大军。
对面的流民兵人数四千多,如同乌云盖地一般,暮日西沉,阳光正从流民兵和身后射过来,只看到无数人影,排列而来,数十面大旗招展,随风倒卷,马车的大鼓击如山响。
武传玉运起内功,大声喝道:“对面主将,今日已暮,不适阵战,明日正是吉日,可敢明日约战。”
胡海马听闻此言,谓左右道:“举火夜战,我军如何能发挥兵力优势。”手下一亲兵道:“不如小的前去招降,说不定对方早已害怕我军军威,想拖时日。”另一亲卫亦道:“前几日听闻这方举人送礼于主上,想求得一家人保命,想必对方早已畏战。”胡海马道:“若是对方真降了,难道我等不杀?”那亲兵道:“先招降之,然后说对方有悔意,再杀不迟。”胡海马道:“也只有如此了。“当下那个亲兵骑了马,策马而来,趟过了极浅的河水,到了庄子外,大声道:“若想不死,快快降来,若是不降,你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庄子上一片寂静,丝毫的声音也无,此时落日还没有完全沉下去,天地间只有一马影,上面是来招降的流民兵士,那流民兵见庄子中无人应声,一招手,流民兵大阵之中突然推出数十个人,推了到阵前庄墙上可以看到的地方。
这数十个人,都是前几日官兵与流民兵大战时俘虏的方家庄庄丁,胡权没有杀,将人交给了胡海马,以胡权想来,胡海马一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一跪在地上的庄丁大哭道:“娘、娘,我是水儿啊,娘你在那里。”那个小庄丁双十岁数,样子极是清秀,正是武传玉前几日带去和流民兵打仗的庄丁之一,这小家丁生得眉清目秀,本是方举人的书僮之一,方举人爱其秀美,本是极为宠爱的。
那庄丁的声音凄切,似是泣血,墙上寂成一片,无人发声,守卫的庄丁个个都脸色发黑,但是突然间,一个妇人仆到了墙上,大哭道:“水儿、水儿,娘在这里,娘在这里啊,你们放了我的水儿……”
那流民兵极是嚣张,大声道:“你等若是不降,立时将这些人杀了,你等降不降?”
后面的流民兵齐齐打起了拍子,叫道:“早降……。”
此时这妇人正在武传玉身边,看到自己家的儿子在对面,那当真是钢刀杀心一般的痛,此时又有其他人认出了跪在对面阵前的亲人,墙上开始发出哭泣之声,一时间军纪有些乱了。
那招降的流民兵更加嚣张,道:“降则不死,早降。”
那妇人看到立在身边的武传玉,便拼命往武传玉身上一扑,哭泣道:“大人,降了吧,水儿在对面啊,大人,降了吧,民妇求你了,只要能保住水儿的性命,什么都答应他们吧……”
武传玉本欲发火,但是看到对面跪的少年,面庞清秀,面带泪珠,本来是跪在对面河岸边少年拼命向这边爬动,后面的流民兵皆是嘻嘻哈哈,看着眼前的众人,他们正是要这些人做出惨状,好威吓庄上众人,瓦解方家庄众人的斗志,武传玉看着面前哭泣的妇人,一时不忍下手。
一个流民披甲兵上前,拿刀横在那小孩儿了脖上,嘻笑出声,又将刀收了回去,反复如此,来折磨这小孩儿。
这时有个别人竟然想出门去寻自己家的亲人,竟然有点儿弹压不住了,他们的亲人就在对面,当然想团聚了。
胡海马大喜道:“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强攻,传令,他们投降后,杀光男丁,只留妇人粮草,我要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下面的亲兵们应声了,胡海马心中喜道:“只要对方压不住阵脚,便在此时强攻,又有何妨。”
武传玉正想推开眼前的妇人,突然听到风声,他武功极好,一让就让开了,便看到一篷血光在眼前洒起,那妇人已然让张家玉一刀砍死,尸体倒在墙上,只留了一地血。
张家玉以手举人头,恶声道:“有敢言降者,斩首。”
他手下督战队同时又冲到了门口,几个正想冲出去和自家亲人团聚的人正在与看门的庄丁吵闹,他们想奔门而出。看到奔来的督战队,一个断手老汉惊声道:“你等想做什么。”那个督战队的兵狞笑道:“送你老人家上西天。”手中大刀砍下,后面的兵士也纷纷下手,他们都是张家玉的老兵,人数虽然只有十多个,可是个个都是精锐,这些想夺门的只是些没有拿兵器的普通人,那里是这些人的对手,片刻之间就让督战队杀光,血流一地,尸身乱倒。
张家玉道:“将人头挑起来。”便有兵士拿了长竹杆,将十多个人头都高高挑起,血顺着那竹子流下来,夕阳斜照之下,甚是艳丽。
当下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本想招降的流民兵惊住了,一时不知进退。
张家玉手一招,道:“箭手队张弓。”三声号响,墙上分布的近二十个箭手队一齐张开弓,一时只听到强弓弓胎的“咯咯”之声,四百张强弓一齐指向天际,甚是齐整。
张家玉一声令下,数百支箭冲天而起,此时落日正下,霞光万道,光彩照人,落霞映射之下,下下一道道流星雨,箭正射跪在处面的被俘的庄丁,几百支箭下,那一片似是长满了箭林,流民兵故意将这些人放到了一箭之地,本是为了让对面庄丁们看清楚,不想正在对面射程之内,对面跪下的被俘的庄丁都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他们身上皆中了数只箭甚至是数十支箭,皆被射死于庄前。
那个招降的流民兵却没有人去射他,张家玉对他道:“明日再与你等大战,今日不杀你,快去吧。”那兵惊了一跳,看到自己逃得性命,连忙策马去了。
武传玉借着最后的日光看了一眼那个叫水儿的清秀少年,一支利箭射穿了他的眼,将他钉在地上,他的另一只眼张着,看着天空,眼角似是还有泪光,他刚好看到了张家玉手斩其母,将他的母亲的人头插在竹杆上,然后对面的庄丁便放箭了。
武传玉叹道:“慈不掌兵,岂独于今时也哉。”
当夜之中,方家庄灯火通明,武传玉赶回家中,与水明苫说了一声,便又赶回墙边防守,几个有战斗力的杀手队也都候在墙边,武传玉命杀手队就伏在庄墙上休息,以防对方夜袭,而方雨萍小姐也亲到庄墙边看望守庄的众人,为众人做最后的鼓励。
众人皆知若是让流民兵攻破了庄子,那么少不得家破人亡之事了,方家庄外天天都有流民饿死于庄处,人人皆不愿意被挟入流民兵中,是以也算是人人都有战意。
至于张家玉,则到上派悄悄看上游的进度了,为了保密,这个计划没有告诉什么人,就是方举人也不知道武传玉两日前已开始在上游筑坝蓄水,众人只感到庄前的水流小了,但现下是春季之时,本不是雨季,是以在战事激烈的情况下,也没有人去在意这件事,只当是自然发生的。
夜色之中,在距方家庄数里的转弯的一处狭窄处,张家玉正带着十多个亲卫,二个杀手队还有二个箭手队,站在夜色中,看底下已然有了规模的坝子。
这水坝子上用沙土,下用木架支撑,只要下游放出消息,这边只要将底下的木架一抽,这坝子立时塌了,到时已然蓄的水就会冲下去,武传玉和张家玉两人估计了时间,时差,最重要的是避开对方的哨探。
万幸胡海马怒火冲心,想着早日攻下方家庄,以赎自己前日战败之罪,是以急出兵,没有侦知上游早有蓄水冲击的打算,若是正常情况下,这样的行动定然躲不过对方的哨探。
张家玉看着眼前的坝子,下面的木架用麻绳连着,到时只要用力一拉就可以,就边准备的十多匹马,就是到时候用来拉底下的木架的,上面是沙土包,水浅浅的众沙包上流过,现下蓄水已足够冲击了,不用再蓄水了。
张家玉对身边的亲兵道:“所有人原地休息,如果有人想走出这片地,立时斩首。”张家玉正是为了保密,当下他身边的亲兵也去传令了。
这事关到明天的诈败计划,一个不小心,诈败就变作了真败,成败在此一举,要万万小心。
流民兵营中,胡海马亲自查营。
身后一群亲兵跟着,看着火光下的兵士,他眼前正是为数约六百的披甲战兵,他们都静静的坐在火光下,最前的一百多人,是胡权拨下的来真正的精兵,这些人个个面色冷静,排成一个横队,静静坐在地上,将手中兵器放在胸前,他们的铠甲都发亮,兵器都保养的极好,胡权的将令,临战之时,如果兵器有锈,铠甲不亮,立时受罚。
后面是胡海马从敢死轻兵中选取的轻为雄壮的一批人,他们的组织纪律看上去差一些,眼中还带有惊恐的神色,神色不安,又有个别却显然极为亢奋。
胡海马叹了一声,这些人毕竟比不上原先的披甲兵们,但是明天决战,不得不将这些训练不足的兵士推上来了,胡海马对身后的兵士道:“将铠甲都发下去吧。”立时有兵士将上次冲击的披甲兵没有穿的盔甲拖出来了,上一次为了速度,让披甲兵们没有任何的盔甲就冲进了庄子里,最后全军尽墨,如果让他们披上盔甲,组织好队形,甚至用他们强攻就可以攻下方家庄。
新领到盔甲的新兵们十分兴奋,他们迫不及待就穿起来了,胡权的披甲兵盔甲是双甲,即里层是锁子甲,外屋是棉甲,穿上后重达四十斤,披甲兵还要持盾,一个披甲兵就一堵墙,当初这些装备都是从府城中抢来的,本是官军的装备,抢到手后胡权当即练兵,一个披甲兵每天要吃掉二斤白面,否则就没有力气训练,在流民兵中,是除去骑兵外最贵的兵。
看着兴奋的新披甲兵们,胡海马手一挥,前排的老披甲们“轰”一下子站了起来,气势上一下子就显出了不同。
后面的新披甲们静了下来,他们也看出了不同,知道自己比不上这些老兵。
胡海马大声道:“你们听好,明天攻破方家庄,披甲战兵先入,可以放抢一天,本将不会干涉,而且这一战后,新披甲兵就正编入了披甲战兵队,每天受正式战兵的待遇,每月银钱伙食一分也不分短少,明日一战,一定要为葬身方家庄中的弟兄们报仇。”
前面的老兵一齐吼道:“报仇、报仇。”气势感染了后面的新兵们,众兵皆叫起来:“报仇、报仇、屠光方家庄……”
胡海马看着眼前的人群,又看了看对面灯火通明的庄子,他们底牌不但有这些披甲兵,更有一队骑兵,如果不是河床不利冲击,上一次他就派出了骑兵,他心中计划着明天的战斗,心中发着狠,想着攻破方家庄后怎么向色公子说辞,想着是不是将方举人那个据说迷死了男人的妹妹抢来送与色公子,还想着是不是要向秦匪送一些礼物才好。
为了在色公子面前争宠,为了胜过邓得志,他必须打破方家庄,才能显得他比邓得志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