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生死豪赌 一

  将进献曲辕犁的功劳交给庾家,刘宇是早有考虑的。庾家虽说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但毕竟仍是当今士族领袖,而且最重要的是:庾家的当代家主庾庄位列大司农之职,正是管理钱谷农桑的职位,让庾庄处理此事,最见成效。
  曲辕犁能早一日推行,便能早一日惠及百姓,早一日增强国力,为即将到来的淝水之战更添一份胜算。
  作为一介寒门,刘宇深知,若是自己进献曲辕犁给朝廷,恐怕不仅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会给自己招来灾祸。“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还是深知的。当初不就是因为自己研制出了治疗癌症的新药,遭人觊觎才被人设计杀害的吗?
  更何况,魏晋时代讲究高士之风,自己扯着嗓子邀功请赏的行为为人不齿,还不如躲在幕后,尽显高风亮节,相信以庾家之高门大族的行事作风,不会完全贪墨自己进献之功。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仅仅换得十万斛粮饷,对刘宇来说也值了!这本来就是他的算计,若不是王栩的病事发突然,他原本就是想从庾氏处打开口子,筹集粮饷,这可是事关自己的小命啊。
  庾忠、王栩、徐灵三人相继认捐离开,彻底将其他士族主事的心理防线撕开,在庾忠离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当即有二十余家士族主事依次认捐,同时向刘宇示好,每家从五千到两万斛不等,刘宇一一令书记官签下认捐文书,态度恭敬送这些主事离开。
  当大厅之中只剩下刁逵等十家主事时,刘宇统计一下认捐粮饷总数已经超过了三十二万斛,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
  剩余的主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把目光落在了刁逵身上。他们与刁家关系密切,自是以刁逵马首是瞻。
  刁逵脸色灰暗,心里极其颓败,身体因长期服食五石散导致虚弱的感觉潮水般涌来,颓然吐了一口气,向刘宇低头拱手道:“刘大人,恭喜你完成粮饷任务,在下愿意锦上添花,认捐一万斛,希望大人能忘记我们之前的不愉快,你我毕竟是同乡之人,刁某多有得罪,在此谢罪!”
  见他服软,其他的主事都松了一口气,纷纷上前认捐。
  “大人,一共征集粮饷三十八万九千斛,请大人过目!”书记官将书简递给刘宇,刘宇点点头,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刘宇承诺的粮饷数目。
  事情终于结束了!刁逵垂头丧气的站起身来,拱手告辞。
  刘宇笑眯眯的看着刁逵,看着众人笑道:“诸位,宇代表北府军众将士,多谢诸位的高情厚意——不过,刁功曹,你我之间,似乎还有一笔债要算清楚。”
  刁逵闻言心头一寒,他抬头看刘宇,刘宇一只手慢慢按在北府军征粮令上,微微使劲,那令牌就像是陷在泥里面,渐渐没入坚硬的桌案之中,直把刁逵看的面皮不住跳动,头上冷汗涔涔,他不由得色厉内荏大声道:“征粮使大人,你想作甚,是要取我性命吗?”
  刘宇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来到他的面前,眯着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俗话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当日我运气不好,输给了刁功曹,这是赌债,宇岂能忘记?若是赌债不还,天下人岂不是要戳我刘宇的脊梁骨?”
  刁逵看到刘宇的表情,就像是看一条毒蛇似的,自然是一万个不相信他会就此揭过过节,反而要还自己的赌债。
  “德舆此话再也休提,之前几次三番得罪德舆,都是刁某之过,这些赌债就算是刁某所做的补偿,我们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如何?”
  刘宇点点头,颇有些感动的拍了拍刁逵的肩膀,喟然道:“刁功曹真是仁义之人啊。”
  刁逵心中暗恨,脸上却是十足诚恳的表情:“德舆,你医术高超,如今又身在北府,刁某相信,以后你一定能一飞冲天的,作为同乡,刁某也是与有荣焉啊。”
  刘宇沉声道:“刁功曹是个仁义人,宇也不能做那不义之人啊,这赌债一定要还,非还不可!今日就还!”
  “在下是心甘情愿的,德舆何必如此?”
  刘宇当即脸色一变,怫然不悦,道:“我说要还,就一定要还!虽然我刘家的老宅、所有财物都被刁功曹一股脑拿走,但那些又如何能抵偿我欠下来的赌债,我是绝不会授人以口舌的。”
  此人竟如此惜名?刁逵脸色变化,都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大厅众人都有些无语,谁都没见过,债主拼命推却,欠债的却上赶着还赌债的情景,这刘宇是不是傻子啊。
  “刁功曹,你算算看,宇还欠你多少?现在我已经筹得三十多万斛粮饷,足够还功曹的赌债了。”
  刁逵心头一跳,讶然道:“这可是军饷,德舆,你……”
  “只要还没回军营,这些暂时都是我的,更何况那王栩的病,可是我治的,徐灵、庾忠的条件也都是我出的……功曹不必担心。”
  刁逵心下又寻思开了,刘寄奴啊刘寄奴,既然你上赶着找死,那就不要怪我不厚道了。
  “既然德舆一定要还,那就还二十万斛吧。自此之后,赌债一笔勾销,你我再不相欠。从此之后,德舆仁义之名,定然闻名于世。”
  刘宇连连点头,十分“感激”,他慷慨的说道:“没问题!如此,多谢功曹义举了。”
  “蠢材,这是军饷,我就是拿走一万斛,到了军营,你都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他暗自盘算,只要一出南城楼,就立即联系王睿之,将这个其蠢如猪的刘寄奴送进地狱,以报这三天生不如死的仇恨。
  “那刘大人,在下等就告辞了!”
  刁逵心头发热,只想早早离开这个让他生不如死的地方,这几天就好像噩梦一般,他只想回到家好好享受一番,以弥补肉体和心灵双重创伤。
  “功曹且慢,”刘宇伸手将其拦住,脸上露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神情,笑道:“事情还没完,功曹莫着急。”
  刁逵心中咯噔一下,感到不妙。
  “德舆……还有何事?”
  “刁功曹,岂不闻:‘赌债还需赌场还’的道理?我的意思是,就以宇筹集到的三十八万斛粮饷为赌注,你我再赌一局。”
  “若是某输了,这三十八万斛粮饷尽数归你,我刘宇,甘愿伏法!但若是你输了,只要输某十八万斛粮饷就成,就算我刘宇还了你的赌债,从此一笔勾销,如何?”
  众人一片哗然,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刘宇,这人是不是疯了?刁逵也是骇然色变,眼珠乱转,忍不住说道:“德舆,三思啊。”
  刘宇略显疯狂的大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刘宇生平最好赌博,上次输了,我就是不甘心。就连做梦我都想赢回来!刁功曹,我要和你赌,就赌这粮饷!”
  刁逵看到刘宇的癫狂,不由得心头大喜,忖道:这家伙上次被自己设计险些丢了小命,居然不记得教训,还敢找自己对赌,这不是找死是什么?但他生性谨慎,眼眸之中还是闪过一丝犹豫,慢悠悠的说道:“刘大人,这是军饷,就是你敢输,我也不敢拿!”
  “为什么不敢拿?刁逵,这大晋谁不知道,只要是在赌场输赢的东西,就是皇帝也不能拿回去。”
  魏晋南北朝时期赌博盛行,上自皇帝、官僚士大夫,下至普通百姓,大有人沉迷其中。其中赌博花样之繁多,赌资之豪奢,令人咋舌。虽然仍有禁赌之举,但都形同虚设。当年大司马桓温就雅好赌博,甚至和皇帝对赌,在赌桌上的输赢,任谁都得承认。
  看到刁逵犹豫,刘宇心中默默对臧爱亲说了声对不起,继续刺激他,淡然说道:“我刘宇生平最好赌,赌桌上最敬重的就是英雄。刁逵,莫不是没卵的种,不敢接招?听说你看上了我媳妇,那好,你再加五万斛粮饷,如果你赢了,她就是你的啦。”
  听到这话,众人无语,都用极其鄙视的眼神看着这个赌棍。
  想到臧爱亲那凹凸有致的身条,艳若桃李的容颜,刁逵眼中不由自主露出淫邪的目光,终于下定决心,大声道:“好!既然德舆如此豪气,那在下就接了这场赌局。”
  刘宇笑了,他捕捉到了刁逵的目光,眼神之中闪过杀机。
  众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刘宇,目光之中透露出嘲讽、怜悯、快意等情绪。刁逵是什么人?当年靠赌场发家,号称逢赌必胜的“常胜将军”,其赌术之精湛,在建康城都颇有名气。刘宇跟他赌,与自寻死路何异?
  真是可惜了他家的小娘子,听说那可是晋陵郡有名的美人。
  “痛快!”
  刘宇拍桌大笑,让书记官拿来纸笔,就要立下赌约。书记官大为吃惊,心中惊怒非常,忙劝阻道:“大人,这可是军中粮饷……”
  “不必多言,照此立约!”
  书记官无奈,只能写下赌约。
  双方按下指印,各自拿了一份,约定明日在城中刁家的“和平赌坊”一决高下。
  刘宇命人打开大厅,将刁逵等人送了出去,又让数队兵士跟随他们前去尽快筹措粮饷。
  书记官悄悄退下,匆匆往城楼下走去。
  刘宇站在城楼之上,俯瞰城楼下鸡飞狗跳的情景,冷冽的笑了。
  不一会儿,银甲罩身的何无忌出现在城楼之上,来到刘宇身边,眉宇紧锁,低声问道:“大哥,既然咱们已经筹集到了粮饷,为何你又要与那刁逵豪赌?我听说,这人是赌场高手,南郡公都曾公开赞其‘赌中圣手’,大哥,你……”
  “无忌,你看这花花世界,欲望无穷。有多少人能够抵住这欲望,成就一世英名?”刘宇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
  何无忌看到刘宇镇定自若的样子,心中稍安,仔细想了想,才道:“大哥,我听闻,张翰有言:‘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管他有无英名,只要活得痛快就成!”
  刘宇转脸看着何无忌犹如刀刻的清隽侧脸,笑道:“无忌真性情人也!以后记得,不要被欲望左右了自己,如果认不清自己,就是败亡的开始!”
  “谨记大哥教诲!”
  刘宇转身离开,远远传来声音:“我去洗个澡,睡个觉,无忌,接下来筹集粮草要快!我想,军令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