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侃侃而谈

  进了大厅,刘宇还以为自己进了难民营。
  十几个身着辍满补丁的麻布长袍的老头悠然自得跪坐在地,彼此热切的交谈着,脸上都带着矜持恬淡的笑容,颇有高士之风。
  看到刘宇进来,纷纷站起身来,慢慢施礼,随即又跪坐下来,脸色平静的注视打量着他。
  有几人甚至都未起身相迎,只是随意拱了拱手,态度倨傲。
  “在下刘宇,拜见各位。”
  刘宇团团作揖,在主位上跪了下来,正襟危坐。
  “太守呢?我等都是收到太守的请帖方才过来,赵太守何在?”
  一名长髯老者丝毫没有给刘宇好脸色,大声问道。
  “是啊,赵太守因何不在?”
  众人纷纷鼓噪起来。
  刘宇脸上的笑容慢慢阴沉下来,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一拍桌子,突然大声叫道:“来人!”
  哗啦啦甲胄叶片撞击的声音传来,二十余名全身披甲的侍卫鱼贯而入,卫立在四周,虎视狼顾,杀气腾腾。
  众人脸色大变,有些坐不住了。
  “刘宇,你是何意?是在摆鸿门宴吗?我等现在就要离开,你待如何?”
  长髯老者冷笑一声,厉声喝问。
  刘宇高大的身躯岿然不动,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摆手道:“庾公,稍安勿躁,宇哪敢摆什么鸿门宴?我家老祖宗好悬在鸿门宴上丢了命,不肖子孙再不孝,也不敢辱及先人。”
  长髯老者正是京口庾氏分支的主事庾忠,他须发飘扬,语气强硬,“既然不敢,那你安排甲士在一旁作甚?”
  “宇安排甲士,不过是不想让他人打搅我们罢了,焉有他意?庾公请安坐。”
  刘宇再次拱手施礼,摆手示意老者坐下,道:“在下深慕庾太尉(庾亮)之名,颍川庾氏乃士族领袖,刘宇素来敬仰。”
  庾忠脸色稍霁,一名军士上前,恭敬延请:“庾公请坐。”
  庾忠只得回到座位,跪坐下来。
  其他人面面相觑,心中忐忑不安。
  “俗人相见,先问姓名,再询郡望,我刘宇虽一介寒门,但毕竟也算是大汉皇室之后,你们虽是名门望族,但刚才相见,就连宇之郡望都不曾问,对某轻贱至此,何哉?庾公,须知‘莫欺少年穷’的道理。”
  庾忠脸色微微一红,默然无语。
  “你们此等模样和做法,在下猜一猜,想必是已知本使此行的目的吧?”
  众人脸色微微一变,心道此人心思果然缜密。
  刘宇单手摇动羽扇,目光冷清,脸上笑容和煦如故。
  “不错,宇今日就是为征粮而来,但,很可惜,晋陵郡三十五家士族目前只来了三分之一,王、庾、谢、陶都是我大晋名门望族,深孚民望,眼下国难当头,朝廷急需粮饷以渡难关,你们就这样怠慢国事吗?”
  庾忠正要说话,旁边一大汉说话了,此人身材高大,脸色蜡黄,眉宇之间透着一股淡淡的黑气。
  “咳咳……征粮使有所不知,永嘉南奔以来,连年征战,不仅百姓食不果腹,困顿不堪,我们这些士族家中也再无余粮……”
  那大汉猛烈咳嗽了半天,方才脸色涨红的继续说道:“我王栩不过是王家一家奴,为主家管理这郡里面的一些杂务,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凑出粮食,请征粮使海涵。”
  王栩脸色惨然向着众人道:“大家看,我都病成这副模样都不敢延医治疗,实在是……实在是,咳咳……实在是家中已经饥贫交加,无钱延请郎中了!”
  “是啊,我们桓家这几年掏空家底,支持北府将士,早已经……早已经支持不下去了,我都不知道如何向郡王交代!”
  “是啊,征粮使,你看看我们都穿的什么,堂堂士族,令人心酸啊……”
  ……
  每个人都在诉苦,配合他们的穿着,在加上那凄苦的表情,简直是听者伤心,见者流泪,直听得得刘宇额头青筋直跳。
  徐家的徐灵最后说道:“若是征粮使此事紧急,不如让我等向主家申明,看看主家是否能襄助一二?”
  刘宇双手虚按,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叹了口气道:“各位之难处,宇已知之,只是,眼下国难当头,我已经别无他法了。晋陵郡百姓已经贫弊不堪,若是再向他们征收粮食,不知要让多少人饿死,甚至到时候引起民变!”
  刘宇站起身来,语声诚恳。
  “各位都是有功于社稷,有功于国的名门望族,岂不闻:‘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彭城之战事关重大,望诸位能携手同心,共渡难关啊!”
  众人都低下了头,庾忠叹了口气,道:“国家艰难,我等深知,可是,我们家中实在……”
  “咳咳咳……”
  王栩脸孔“涨红”,不停的咳嗽,间或道:“征粮官,不是我们不缴,而是家徒四壁啊……”
  “罢罢罢……征粮使,我徐灵就拼着受主家责备,将余粮全部捐给府军,我认捐……一百斛!”
  徐灵站起身来,大声的道:“征粮使,我这就回去,将粮食送到!”
  说罢,拱拱手,转身便走。
  庾忠和王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高声道:“好,你徐灵能倾家荡产,为国效力,我们岂能落后,我也捐一百斛,饿死算了!”
  说完,跟着徐灵就要走。
  驻守在门口的军士如铜墙铁壁,伫立于门口,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徐灵回头,看着刘宇。
  “征粮使,请放行!”
  刘宇突然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手,脸上的笑容灿烂之极,就是眸子里面阴气森森。
  “都是好演员啊,奥斯卡影帝,个个都是!”
  刘宇说着令人莫名其妙的话,魁梧的身躯慢慢站起来,来到大厅中央。
  “庾公、王先生、徐椽曹,稍安勿躁,此事并只是你们十二家事,而是全郡三十五家士族之事,我不能只让你们吃亏,要一视同仁,再等等吧,应该快来了。”
  正说话间,大厅外传来了何无忌的洪亮声音。
  “报征粮使,人都到齐了!”
  守门甲士让开身躯,厅门大开,何无忌“领着”二十余人鱼贯而入。
  “二十三家,到齐了!”
  “各位家主,有劳莅临,宇,有礼了!”
  刘宇团团作揖,说道。又森然一笑,盯着其中一人,长声问候:“刁功曹,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刘寄奴,”刁逵心中一冷,色厉内荏大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派兵来府中强请我等前来,你是视我等如无物吗?”
  刘宇没有理会他,转身吩咐何无忌:“无忌,传我命令,五百将士将此楼牢牢围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能放一只蚊蝇离开!”
  “诺!”
  “来人,看座!”
  上来三十五位甲士,将所有人押至座位处,强令他们跪坐。
  刘宇从背后,拿出羽扇,轻轻摇着风,缓缓来到主位,跪坐下来,一双鹰隼似的锐目,扫过众人,其中的冷意,让所有人都心寒。
  “我的目的,你们已早知晓,那我立下军令状,欲在十日之内筹集二十万斛粮草之事,恐怕也已经有人告知你们了,对不对?”
  众人目光闪烁,有些人下意识把目光投在了刁逵身上。
  刘宇心中有数了。
  “如果你们知道这件事,那就应该知道,我刘宇已经没有退路了,因为我一退,就是死!”
  “宇自幼没有母亲,父亲在我五岁的时候,撒手人寰,虽是汉室宗亲之后,却不过一介寒门,家中不过一老母一娇妻二少弟而已。往昔我就是烂命一条,好赌成性。”
  刘宇摇着羽扇,指着刁逵,自顾道:“刁功曹掌管城南赌场,深知我以前禀性。他觊觎我妻子美貌,以赌相诈,险些害了我的性命,他打断了我的一条腿。”
  “后来,他派了二十几个人趁我伤势未愈,径自来强抢我妻,被我打跑了。后来我想着强权之下,朝不保夕,不如就此参加北府,在乱世之中挣得一条活路。”
  “但是,终究是没有活路啊……”
  刘宇面容悲戚,虎目含泪,语气转为低沉。众人受他感染,不禁心头微酸。
  有些人顿时想到:原来这刁逵急于串联,就是为了除掉刘宇,霸占人家的老婆,自己不知不觉竟成了对方的杀人之刀,顿时感觉非常不舒服。有些人本就对他平素无恶不作的行径不齿,立即向他投去不屑的目光。
  刁逵如坐针毡,想要狡辩,却被身后甲士压住肩膀,顿时噤若寒蝉。
  刘宇继续呈四十五度深情看着大厅的大梁,道:“三日前,我受将军所遣,护送十万斛粮草去彭城,路上遇到贼人劫营,致粮草尽失,所以将军命我在十日内筹集三十万斛粮草,否则就要我项上人头。”
  “你们不知道吧?劫粮的,是西秦天王苻坚麾下,最勇猛的前锋营,带领他们劫营的,是主将先锋梁成!可是他——”
  “被某打得吐血而逃!只可惜,敌众我寡,粮草还是没保住!”
  嘶!众人都倒吸了口冷气,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刘宇。
  为什么这事刁逵没说?这个刘蛮子那可是个杀星啊,现在如果把他得罪死了,将来若是寻仇报复……
  “我来晋陵郡,是迫不得已,来找诸位,更是迫不得已。我刘宇不是鲁莽之人,更不是不近人情,忘恩负义之辈,今日是没有活路了,才会恳请诸位,帮我凑足粮饷。”刘宇站起身来,团团而拜,诚恳道:“宇,必有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