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大义凛然

  大帐之内牛油灯晃动不已,每个人的脸都在灯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有些明暗不定。
  孙无终鬼脸面具冰冷,就连他的话也似乎没有半点温度,在夏天的夜晚仍然散发着丝丝寒意。
  “刘宇,军中无戏言,你可愿立下军令状?”
  王睿之阴沉着脸,面无表情,目光闪烁,心中不知盘算着什么。
  何无忌心头焦急,却不知道自己应该为大哥做些什么。自己也是戴罪之身,并无置喙的资格。
  “如何不敢?”
  刘宇魁梧的身躯就势站了起来,偷偷转动一下已经跪的麻木的膝盖,心中嘀咕了一句,冷静的看着孙无终。
  “但属下希望将军能予以便宜行事之权!”
  孙无终右手下垂,轻轻敲击着甲叶,片刻之后点头应承:
  “可!刘宇,本将命你为征粮官,再遣何无忌带五百军士助你。此事责任重大,但本将军却不希望闹出什么乱子。”
  他的目光之中透出一丝锋锐之色,警告道:“若是闹出了民乱,本将军必会杀你以平息民怒。”
  “诺!谢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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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宇、何无忌接令离开中军大帐回了新兵营,众人各自散去,王睿之却留了下来,对孙无终言道:“将军,眼下晋陵郡四镇之地,赋税太重,百姓民不聊生,若是还要征粮二十万斛,恐怕会引起民乱!将军三思啊。”
  “彭城之战事关重大,智达,你亦有言,若是粮饷不继,很有可能彭城将不保,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让刘宇去试试吧!”
  “十万斛粮饷,蒯中郎筹集了一个月,将军,你真相信他一介寒门,能在十天之内筹到二十万斛粮饷?”
  “若是不能,本将军必杀之以正国法!”
  孙无终转头暼了一眼王睿之,语气不禁带着一丝嘲讽之意,“那不是正好遂了王司马之意?”
  王睿之一噎,随即脸皮涨红,心中羞恼,拱手退下。
  出了帐,王睿之遥看刘宇所在的新兵营方向,冷笑道:“刘宇,尔自寻死路,须怨不得旁人。本司马就看你如何在十天内变成二十万斛粮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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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兵营,刘宇正在营帐与何无忌商量征粮之事。
  何无忌焦躁的走来走去,他实在想不出来办法,如何能在十日之内征收二十万斛粮饷。
  “此事大哥鲁莽了,我听闻蒯恩征收这十万斛粮饷,已令四镇百姓怨声载道,足足一个月方才收齐,你居然定下十日之期,还立下军令状,此事凶险啊。”
  何无忌站定,霍然转身,对刘宇低声说道:“大哥,趁夜,你赶紧走吧!尽快接阿姆和嫂子离开晋陵郡,去北地!”
  刘宇心中有些感动,古人对结义之情还是异常看重的,何无忌更是颇有古仁人之风,实是值得生死相托的兄弟。
  “无忌,你看大哥是想找死的人么?”
  刘宇笑了,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哥心中有数,不过是区区二十万斛,若是操作得当,你我恐怕都可以小发一笔。”
  “去吧,去替为兄挑五百名身强体壮,至少身形魁梧的军士,记住,样子一定要魁梧健壮,如果长相凶狠一些就更好了。”
  刘宇摆起了兄长的架势,支使吩咐何无忌去挑选军士,何无忌无奈,只好带着一肚子疑惑出去挑选了五百名征粮军士。
  一个时辰后,刘宇带着何无忌和五百名军士出发,往晋陵郡而去。
  同一时间,王睿之的大帐,数名黑衣人尾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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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陵城,南门。
  六月的天闷热不堪,在入夜时分,炙热的太阳终于消停了些许,街头叫卖的小贩都收起了摊子,准备回家。
  这时,五百名风尘仆仆的军士踩着烟尘而来,经过城门卫队的查验,他们终于进了晋陵郡城。
  戌时正,南城门楼落闩,晋陵郡开始宵禁。
  晋陵郡是军镇,眼下西秦气势汹汹,彭城之战拉开帷幕,作为晋国东南重镇,宵禁已经实行半年多。
  晋陵郡自永嘉之乱后,大量流民随士族南下,造成了人口虚假繁荣,这些流民也就是后来北府军的兵户来源。
  当年这些流民生存在生死之间,取名叫“乞活军”,不知道蕴含了多少悲惨心酸。连带着这座军镇也带有一丝悲壮色彩。
  刘宇带着征粮队伍北中郎将府,安顿好士兵,带着何无忌来到晋陵太守府,见到了晋陵太守赵统。
  赵统今年三十五岁,圆脸,身穿青色的士子便服,脸上总是带着笑呵呵的表情,但刘宇却知道,这个人是典型的狠角色。
  当年大司马桓温北伐,赵统便是其麾下校尉,在邺城之战时,曾率三千军掩护漕运,在前燕宁东将军慕容忠三万大军的重重包围之下,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将粮饷运至胡陆,为后来邺城之战的大胜,立下了汗马功劳。
  虽然他身上烙下了深深的桓氏印迹,但刘宇仍对其非常尊敬。
  “筹粮?蒯恩不是已经筹措了十万斛粮饷,运至曲阿了吗?”赵统脸上笑容少敛,疑惑问道。
  刘宇苦笑,回答:“将军,在护送途中遭遇西秦劫营,粮草已经尽数被焚毁。”
  赵统神色严峻起来,胖乎乎的脸上再不见一丝笑容。
  “孙无终、田洛是干什么吃的?白虎营都是一些酒囊饭袋吗?”
  他的身躯挺拔,和气瞬间消失,一股铁血彪悍气息徒然升起,一摆桌子怒道。
  何无忌脸上通红,羞愧不语。
  赵统看了看他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重重哼了一声,问道:“你便是何无忌,刘牢之的外甥?”
  何无忌点头。
  “曲阿距离彭城不过两百余里,又是在我大晋内地,居然会把粮饷给丢了,若我是孙无终,早就把你这小子给宰了,还敢再来征粮,莫非是欺负我赵某人好说话?”
  赵统站起身来,一甩袖子,就要离开。
  刘宇忙站起身来,大声道:“赵将军,当时我和何将军所率的,乃是刚入营不到三月的新兵,而对方,却是西秦先锋营大将梁成所率的五百精兵,我们已经尽力将粮饷烧毁了,还斩杀五十三名先锋营精锐,重伤主将梁成,总之,我们已经尽力了,将军——”
  赵统回身,乜斜了刘宇一眼,冷笑一声,道:“汝欺我无知乎?前锋营会深入我大晋腹地,劫这区区十万斛粮饷?”
  “此事千真万确,赵将军可询问孙将军,我们斩杀的先锋营军士身上有表明身份之军牌。”
  赵统脸色微微一变,沉吟了片刻,重新回到座位。
  “把经过都说一遍。”
  刘宇便将事情经过一一叙说,他口才便给,条理分明,将当夜发生的事情描绘得巨细无遗,极为生动。
  “汝可战梁成,且战而胜之?”赵统此时方才仔细打量刘宇。
  当今之世,首看门第,赵统之前并未将刘宇放在眼里,注意力反而集中在何无忌身上,此刻,方才对刘宇重视起来。
  只见眼前大汉足有七尺五六寸,虎背熊腰,身材魁梧,面容刚果坚毅,一双锐目熠熠生辉,极为有神。
  果然是一条好汉!不由得爱才之心顿起。
  “若是汝等所言不虚,那梁成恐怕只是恰逢其会,原以为能不费吹灰之力吃下粮饷,却没料到无忌果决,烧毁粮草,德舆勇猛,反而栽了一个跟头,哈哈,偷鸡不成蚀把米,快哉,快哉!”
  刘宇暗自佩服,姜果然是老的辣,这赵统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情剖析梳理,更难得的是,他竟没有怀疑自己的说法。
  也许——怀疑了,却没有说出口。
  “这梁成冒着危险,带兵来此,究竟是为什么?德舆,你可有猜测?”
  刘宇摇头,叹了口气道:“最大的可能,就是来见一位重要的人物,只不过,末将并无半分头绪。”
  “不错,此事不急,待老夫查一查。你们坐下吧,说说看,准备如何再度筹集二十万斛粮饷。说实话,眼下黔民困乏,连年征战,已经让百姓不堪赋税之苦,加上军户越来越多,这二十万斛粮食,恐怕很难筹集。”
  何无忌苦着脸,无话可说。刘宇也是皱起了眉头。
  “太守大人,这一次征粮,我不打算向百姓征收。”
  赵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欣赏,又夹杂着惋惜之色。
  “你是想向士族征粮?”
  “不错!”刘宇点头,直视赵统。旁边一直默然的何无忌闻言,猛抬头惊讶的看着刘宇。
  赵统摇摇头,道:“德舆,恕老夫直言,你这是痴心妄想!”
  “晋陵郡四县三镇,共有士族三十五家,永嘉之乱后,京口被列为北府军军镇,这三十五家士族,每一家都有背后势力,甚至有些还是上品士族的分支,像王、庾、谢、袁、陶、桓,这些士族都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参军征粮使所能得罪的。”
  “我知道。”
  刘宇站起身来,来到赵统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老将军,你是上过战场,参加过北伐的。自从我大晋永嘉之乱以来,偏安南朝,朝不保夕,拼命乞活,为的就是为我们下一辈的汉人,炎黄子孙能够平安的活下去。”
  “如今,西秦统一北方,苻坚狼子野心,时时刻刻觊觎我江南,意欲一统天下。这是一场亡国灭种的国战!彭城之战不过是这场战争的序幕。
  “每一个家族,每一个人都必须携手共渡国难,没有例外。”
  “我刘宇虽一介寒门,但也知道若是没有国,就没有我们的家,敌人打过来,不反抗,我们这就会沦为奴隶,永远卑微的仆伏在胡人的脚下。
  无论是谁,无论是哪一个家族为了一己私利,枉顾大义,我刘宇就是死,也要碰他一头男儿之热血!大人问我怕不怕得罪他们,我只告诉大人一句话——”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