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魂回千年

  后晋太元五年二月,前秦天王苻坚以铁弗部单于刘卫辰为镇西将军、西单于,节制河西以镇匈奴各部,以前将军姚苌为镇西大将军,驻守朔方,以防备东西柔然部,又遣长子长乐公苻丕镇守襄阳、邺城,牵制车骑将军、扬州刺史桓冲三万兵马。
  太元五年初夏,苻坚令秦右将军毛当、强弩将军王显,率二万人自襄阳出发,跟后将军俱难、兖州刺史彭超三万在盱眙会师,攻击东晋淮河以南各城池,兵锋直指彭城。
  五月,后晋朝廷令建武将军、兖州刺史、广陵相谢玄率北府军支援,北府军赤龙营、白虎营、朱雀营出兵分据淮水、泗水两岸,战争密云黑压压笼罩在长江以西。
  于此同时,晋陵郡城镇北将军府参军孙无终、田洛在京口、东莞、南郡数郡开始了新一轮的征兵,引起了轩然大波。
  魏晋时,京口等地仍是贫瘠荒凉之处,永嘉之乱后,因南渡流民财力匮乏、势单力薄集结于此,龙蛇混杂,极为混乱。
  尤其是京口镇,因与北方十分接近,为防备异族南下,南渡流民纷纷组成武装军队以防御。王敦之乱时,大司马郗鉴就以此地流民帅军队平乱拱卫晋室。
  太元二年,秦天王苻坚在宰相王猛的辅佐下,一统北方,后晋朝廷受到空前的军事压力,因此诏求良将镇御北方。宰相谢安遂命谢玄应举。朝廷任命谢玄为建武将军、兖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镇广陵。太元三年末,谢玄改镇京口,因为当时京口又名北府,故而其军得名“北府”。
  北府军成立之初,招收流民要求极高,重重考核,层层筛选,往往十人只能择其一二,天下攘攘,兵荒马乱之际,能当上兵,免除田赋劳役,这是普通人家渴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此次战云重启,募兵令放开了条件,即使是明知上战场有性命之虞,仍令晋陵郡城的百姓欣喜若狂,趋之若鹜。
  时间已到五月中旬,天空依然下着绵绵细雨,巨大的告示牌下面,一名身高超过七尺(一米八)的大汉正拄着拐杖,仔仔细细的看着募兵令。
  大汉蔽衣麻服,脸上鼻青脸肿,右脚绑着夹板,用麻绳吊住,形容说不出的凄惨落拓。
  他的眼睛肿成了两条细缝,仔细读完募兵令,目光中渐渐散发出一种明亮的光芒。
  “这不是刘家的浪荡子刘寄奴吗?”
  “他也想入北府兵?也不撒泡尿照照,这是第三次了吧?哪一次不是被人踢出来了?”
  “是啊,嘿,瞧他那德行,真真是丢了他祖父刘太守的脸!”
  “他们父子都一样,不成气候,听说祖辈还是大汉楚元王之后,真是丢了祖宗的脸。”
  “是啊,这刘家寒门不算寒门,世族不算世族,而他刘寄奴,就是一个无赖,只可惜了臧老夫子那如花似玉的女儿……”
  “别说了!小心那小子听见揍你,不记得毛三差点被他打死吗?”
  “怕他作甚,他的腿已经被老彪打断了,咱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周围几个大汉议论声音越来越大,颇有些肆无忌惮,然而大汉拄着拐杖却充耳不闻,艰难回转身来,顶着绵绵细雨,慢慢走远。
  走过小城,来到西峪,柴扉在望,拄拐大汉看到远处撑着一把破旧纸伞静静等待的窈窕身影,心中微微一烫,嘴角挂起了一丝微笑。
  “伤刚好一点,就不能消停一会吗?”
  倚门而候,一身布衣荆裙仍难掩秀丽姿色的女子好看的秀眉微微一蹙,迎了上来,语气清冷。
  “对不住,整天呆在家里,实在是不舒服,就想出来走走。”
  听到他很自然的一句道歉,清丽女子微微一愣,似有些不习惯,随即过来扶住了他,搀着他进门。
  房子很小,不过两三间,进得房来,一股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简简单单的一张桌子,两条烂凳,稻草铺在房子的角落树板上,这便是床了。
  此刻在床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中年美妇,正闭着眼睛休憩。
  “阿姆!”
  大汉拄着拐,来到美妇面前,轻声叫唤了一声。
  “刚睡着!别吵着阿姆。”
  清丽女子冷冷道:“先喝饭!”
  桌子上放着一碗清汤,冒着热气,一叠紫黑色的荨菜。
  大汉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
  “怎么,不合口味?是啊,身为大丈夫的夫君肯定是吃不惯这些粗茶淡饭,不过,家已经被你败光了,明天就连稀饭都喝不上了。”
  清丽女子眼睛一红,侧过脸,抱起一堆衣服,往门外走去。
  大汉伸手拦住,问:“阿姆吃了吗?”
  “吃过了!”
  “你呢?”
  “吃……过了。”
  “别骗我,”大汉笑了,指了指她的肚子,“肚子可不会骗人,咕咕叫呢。”
  清丽女子脸唰的红了,气得将衣服丢在他的身上,骂道:“刘寄奴,你真是没脸没皮,不当人子!”
  大汉哈哈一笑,将清汤和荨菜推到她的面前,道:“我刚才碰上了一个朋友,已经吃过了,这饭你喝吧。清汤寡水的,我可吃不下。”
  说罢,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门口,仰头看了看天。
  在他的身后,清丽女子脸色变化不定,看着大汉那坚实的背影,最终化为无声叹息。
  午后,天总算放晴了,大汉扔下拐杖,慢慢在庭院走动。
  受伤已经半个月了,好在这具身躯的底子极好,因此恢复起来也格外的快。
  走了半个时辰,大汉出了一身臭汗,气喘吁吁的坐在石墩上,叹了口气。他茫然的抬起头,痴痴的看着迷蒙的天空,默然无语。
  半个月前,他还叫刘宇,但现在,他的名字是刘道成,表字德舆,有个小名叫寄奴。
  没错,就是在四十年后,篡了东晋司马氏天下的南朝宋武帝刘裕。
  刘裕的祖上是彭城县绥舆里人。上溯二十一代的祖宗,是汉朝楚元王刘交。而刘裕出生的彭城,正是当年的楚国故都。晋朝时中原大乱,这一支刘氏迁居丹徒京口里,所以刘裕是出生在这里的。
  刘裕的祖父刘靖曾任东安太守,父亲刘翘任职本郡功曹,因此刘家也算是士族,是个富家。当初很得时人重视。因此刘翘的结发之妻,刘裕的亲生母亲,乃是平原太守之女赵安宗。
  升平四年,十七岁的赵安宗嫁给了年青的功曹刘翘。四年后,赵安宗生下了她唯一的儿子刘裕。然而,二十一岁的赵安宗却因产后血崩,死在了产床上。
  很快,父亲娶了继室,就是洮阳县令萧卓的女儿萧文寿,也就是阿姆。当初父亲因无人抚养,加上他一直认为,克死妻子的就是这个儿子,故此想要放弃刘裕,就在这个时候,同族兄弟刘万夫妻搭救了刘裕。刘万的妻子杜氏将本应属于次子刘怀敬的母乳给了刘裕,在两岁以前,刘裕是生活在杜氏身边的。
  结婚之后,阿姆为刘翘生了二弟刘道怜和三弟刘道规。不久又说服丈夫,将刘裕接到了身边。她对这个身世凄凉的孩子倍加怜悯疼惜。
  平静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就在刘道规出生后不久,正当盛年的刘翘却因病猝然去世。
  家里的顶梁柱榻了,刘家母弱子幼,生活顿时陷入了困境。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家不但没落,而且陷于贫穷无依的境地。
  阿姆每天除了抚养孩子料理家务农田,就是不停地编织草鞋,而作为大哥的刘裕,除了要象当初的刘备那样四处叫卖草鞋之外,还要上山砍柴。
  十六岁的刘裕尽管衣食难继,却仍然长成了一副好身板,高七尺六寸(超过一米八三),为人喜欢打抱不平,而且不甘于坐守家中治理生业,常常纠集一些狐朋狗友做一些不齿之事,而且沉迷于樗蒲(五木之戏,赌博工具)。
  十七岁那年,阿姆以自己的嫁妆为彩礼,给刘裕娶了本地功曹臧俊的女儿臧爱亲,就是刘裕身边这位宁肯自己饿肚子,也要给无赖丈夫饭吃的傻姑娘。
  就在半个月前,刘裕因为在赌场出千耍赖,得罪了赌场老板,被人算计打断了手脚,险些丢了性命。
  不,严格来说,真正的刘裕已经死了,而他——刘宇,才得以重生在这个世界上。
  刘宇,2000年生,出身于一个中药世家,从小跟随舅父学习药物学、医学及国术,后来考上了国防大学,毕业之后开了一个中药公司,事业风生水起。
  就在他公司越做越大,最终研制出一种全新的抗癌新药时,终于被一家国外的巨头公司盯上。先是利诱,利诱不成,继而威逼,威逼不成,又请境外的杀手集团出手要他的命。
  于是,在一个风雨之夜,刘宇于长白山之巅,设计连杀四十九位世界顶尖杀手,最终力尽,被打成了筛子,身堕万丈悬崖。
  原以为死定了,谁料,睁眼之后,自己竟会在一千七百年前,而且附身在刘裕身上!
  这便是刘裕(刘宇)这半个月来了解到的,关于他的“前世今生”!
  那么,接下来,他要好好想一想了:究竟未来该何去何从?难道,就这样坐等三十二岁参加北府军,然后一步一步按部就班,走上篡位称帝的道路?
  虽然想想倒是很不错,但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历史已经发生了偏差,生命的轨迹还会因为惯性照着史书的剧本走下去吗?
  命,由天乎?由己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