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潜龙勿用 第四十章 皮子的身世

  林子渊拿手指,漫无目的的敲着眼前的桌子,沉吟了半天,把眼前的情况,认认真真的过滤了一遍。
  “我估摸着,码子为了不走漏风声,进村的可能性不大,八成是在附近的哪个山沟里集结。
  你要远远地看着就可以,记着大体的人数、分了几路,就回来向我汇报,其他的,也没有什么需要侦查的的东西!
  不过千万记着,不能把码子给惊着了,要是这帮人炸了伙,收拾起来麻烦可就大了!这山上也不能老是劳民伤财的防着他们那!”
  林子渊在那里唠唠叨叨的交待。二毛得了允许,转头就走:“行了行了!这还没完没了了,跟我姐学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当我是三岁小孩子那!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徒弟…”
  夜渐渐的深了,空气中弥散着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气息。林子渊坐在油灯下,研究着新绘制的,这马王山及周围的地形布防图,仔细思索,有没有什么遗忘和疏漏的地方。
  作为军事主官,第一次指挥这么大的阵仗,林子渊心里也有些打鼓。
  皮子悄悄的进来:“姑爷,成虎哥他们下山了,俺把晓得的东西都交待给他了。”
  “好!你做的很好!”林子渊收起面前的图纸:“皮子,你大号叫什么?今年十几了?十二?这么大个人了,不能老是皮子皮子的叫着啊?家是哪里的?后来又是怎的就上了这马王山的?”
  “回姑爷,皮子我今年十三了吧?还是十四?我也记不清楚,在山上没有好日子过,身子长不快…
  皮子没有什么大号,至于姓什么,我也不知道了,我四五岁的时候,爹娘得病,双双故去了,我一个人流浪到一个村子,是在这个村子吃百家饭长大的…
  哪个村,我也记不得了,只记得,村口有眼大井,井边有棵很大的老槐树。小时候饿,爬老槐树上找鸟蛋吃,掉到井里去了,差点淹死…”
  皮子在林子渊面前很淡定、很平静的回忆自己的身世,就像讲一个漫长的故事。
  原来这皮子打小就是个孤儿,几岁上就到处流浪,是村里人东家一口饭、西家一口汤的养活的,后来闹了旱,村里不能动的老人都饿死了,但凡还能动的,都出去逃荒了。
  天不可怜穷苦人,那年冬天特别的冷,这孩子穿着一身七零八落的单衣,窝在村外破庙的乱草堆里过夜。
  白天起来,为了取暖,就到村子里,找那些日子还算过得下去,未出去逃荒的人家的那些小孩子玩耍,踢毽子。
  运气好了,还能讨一口饭食。饿的狠了,就和地主家的大狗抢食吃,吃冻成冰渣子的狗食,有时还会捡洒落在地上的羊粪蛋吃。这样的条件下,却也从来没得过病,坚强的活了下来。
  他不管走多远,依旧赶回破庙里头过夜。人们奇怪,这数九寒天的,咋没把这可怜的孩子冻死?
  一个走方的老乞丐解开了这个谜团:这小子不知在哪里捡到了一只破棉窝子(一种棉鞋),夜里头就把棉窝子抱在心口,留了一丝热气,就凭着这个,一夜夜的熬过去!
  老乞丐也是心狠,黑下里从孩子的怀里夺走了这只棉窝子!这一夜,孩子在庙周围疯跑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又累又饿的孩子昏倒在老槐树下。
  井边住着一个病婆婆,见他可怜,一口热水灌回了命,又把家里仅剩的半块糠饼子给了他,老婆婆自己却病饿而死。
  这村子是呆不下去了,小孩叫人帮着葬了病婆婆,为她守了一天一夜的灵,几岁的孩子,就随着逃难的人流,一路乞讨着,来到了这山区。
  可哪儿哪儿都是逃荒的难民,灾民们为了一口吃食,大打出手的屡见不鲜。整日里抬到山里的死人,数都数不过来。
  乱世人命贱如土啊!一个八岁的孩子,人小力孤,身边也没有家人照应,又能混的上几口饭吃?
  孩子见得好些人饿的吃土,却拉不出来,活活的坠死了!瘦的成了只剩一根筋,挑着一颗大脑袋的孩子,实在是没活路啦!皮子自己就摸索着上了马王山。
  在山大王马大疤面前,小孩子口吐莲花,又表演了自己翻跟头的绝技,逗得马大疤哈哈大笑:“真是个机灵鬼怪的皮子啊!”
  皮子是山区的一种小动物,比黄鼠狼大不了多少,却机灵得很,马大疤就拿皮子形容这个孩子。
  小孩子打蛇随棍上:“谢大王赐名,从此,我皮子就是大王你的人啦!为大王我水里火里去,不说二话!”自此,皮子的名字也就叫开了。
  山上的码子,每个都是皮子的大爷,白日里漫山遍野的跑,为码子们做这做那,夜里也不得闲,大小码子的夜壶都是他的活计。
  任何人都可以对他呼来喝去,马大疤心情好了,赏他一口饭吃,心情不好,变着法的折磨他,皮子在山上受尽了欺凌。就是天天吃码子们的刷锅水、剩饭,可总算能吃上一口饭食了。
  皮子靠着一张嘴和活泛的心思,顽强的活了下来,这一过就是四五年,还为自己攒下了小小的家当,直到林子渊打上山来…
  听了皮子的诉说,林子渊连连叹气,这皮子,兵荒马乱的世道,却一路的活了下来,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皮子啊!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已尝尽了人间冷暖。这世上,有坏人,就像抢走你棉窝子的老乞丐,可也有好人哪,就像那病婆婆。
  对坏人,要嫉恶如仇,一棍子打死;可对好人,咱也要怀着感恩的心,对他们怎么好都不为过。”
  林子渊对着皮子谆谆教导,怕这孩子被这阴暗的世道扭曲了人性,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进去,可说了总比什么都不说的强吧?
  “谢姑爷!姑爷有心了!皮子我心里明白得很!”从来没有人给他说过这些话,皮子心里感激,对林子渊认真的拱手。
  “马王山破了,想来你也没地方可去,就跟了我吧!放心,这马王山上,以后没有人把你当外人看!回头得空了,我会派人查清你的身世…
  你也别多心,这人哪,一辈子,总得知晓自己的来处去处,到天下太平了,你要回到村子里去,好好谢谢那些给你吃食的乡亲们,再到病婆婆坟上好好拜拜!”
  “谢姑爷收留,皮子我感激不尽!”皮子眼睛红了。
  林子渊略一沉吟:“这样吧,既然你已经拜了巧云为师,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以后你就先跟着我姓林吧,待日后认祖归宗,再改过来…
  看你性子太过跳脱,这对你是个好事,也是坏事啊,我就为你取名成厚,是为沉稳厚重之意,望你以后遇事,灵动之余,也要沉下心来,三思而后行,你看怎么样?”
  皮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谢姑爷…谢大哥赐姓取名,以后我就叫林成厚了….我皮子终于有人要了…终于有了家了…呜呜呜…
  林成厚这名字太好了,我四岁上死了爹娘,举目无亲,爹娘埋在哪里都不知道,哪还有什么认祖归宗!
  以后我就是林成厚,不再改了,谢大哥!谢大哥!”皮子呜呜的哭着,不断的给林子渊磕头。
  “好啦好啦!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动不动就下跪!站起来!”林子渊也是鼻子酸酸的。
  “你那师父巧云,平日里不得闲,也没空教你什么,你先跟着你成虎哥吧!他的本事,可要比你师父还高那!先把保命的本领学到手里才是正经…”
  此后,取名林成厚的皮子,成了林子渊的得力助臂。一生驰骋疆场,从无败绩,直杀得敌人闻风丧胆。
  而林将军林成厚,大事定前势必刮胡子,一刮就是大半天。他时时牢记林子渊的教诲,知道这林成厚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利用刮胡子的时间,沉下心来,将制定的计划前前后后的梳理一遍,整个人灵动而又沉稳。
  有两件趣事却传了下来:一是他被人称为剃胡将军。
  “林司令刮胡子啦!”大家听到这个消息,每每都会松了一口气:大事定了!因此,大家送了他一个“剃胡将军”的雅号。
  可深知他底细的弟兄很是不屑:什么剃胡将军嘛!明明就是提壶将军…整整在马王山提了四年的夜壶!可这种说法,要是被他的后人和老部下听到了,非得给你急不可!
  第二个就是,皮子这名号,一直被马王山上的老兄弟叫了开来:什么林成厚!叫成林上天他也是个小皮子!
  有趣的一幕出现了:凡是到司令部找他,进门就找林成厚林司令的,那一定是有人找他商量事情。
  如果大老远的就咋呼:“皮子!皮子!你小子死哪去啦?”这八成是老兄弟找他借钱来了!
  都知道皮子的习惯,进门二话不说,直奔夜壶,提起来就走!皮子夜壶里藏钱的事情,被马王山上老兄弟传开了,一时成了笑谈。林司令家的夜壶供不应求。
  林成厚也来了劲,一口气买了几十个夜壶,一个个的装上了钱,盖上一张皮子,就摆在他家客厅里!
  不是一个个的都来借钱,又找皮子的嘛?呐!都在这啦,拿走拿走,废话一句都不要说,赶紧拿起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