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当家难

  留下嘴巴能挂油瓶的小白,唐小鱼要去把事情都收拾收拾,虽然身上还乏得很,她却没有理由休息,想当家作主就要担起责任,没有人是躺着赢天下的。
  她扶着宝瓶栏杆走下木梯,院子已经被打扫干净撒了一层清水,她环视四下,发现赵山河训练的护卫亲自把守在花厅四角,小白在漕帮的地盘上被人掳走,确实有点打赵山河的脸。唐小鱼垂眸片刻,重新举步转进花厅,万菱和万老夫人已经久候多时,她们看到唐小鱼来,表情出奇一致——都带着期盼。
  “义妹。”
  “干女儿。”母女异口同声。
  唐小鱼点点头,示意她们稍安勿躁,她举步来到八仙桌旁落座,花厅如往常一般香气四溢,吃饱喝足后屋里的果香少了惹人垂涎的美味多了恬静,因为没有橙子,侍香的婢女就把柚子剥了,以柚皮做成花垫衬在时令水果下,红黄相配倒也很有丰收的喜悦感。
  面对殷切的目光,唐小鱼无法神游太远,她很快回到现实,呼出一口浊气,说:“干娘,姐,封乡君的事儿,我和县令夫人谈过了,那边想你们做个表态。”
  “可菱儿,不是已经把人扭送县衙了,还不是表态。”万老夫人一听就急,她神色略微憔悴,应是一夜睡不踏实,万菱按了按母亲的手,让她不要着急上火。
  “妹子,这样还不行么。”万菱问。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智商属于正剧望族之后的上官泠婼,哪有一句话就一个意思的道理,万菱还是没明白,身份和言行的关系,唐小鱼忍住叹息,认真道:“扭送启堂主是漕帮舵主的态度,那节义乡君又是什么态度呢?朝廷给的名号,若名不副实,又该如何?”
  “孙县令与那位监察御史吴大人是至交,脾气品行都很投契,必定是嫉恶如仇秉公执法的好官,到时悠悠众口漕帮怎么封,干娘和姐姐有想过么。”
  面对唐小鱼的接连诘问,万菱和万老夫人都是迷茫的,两双眼睛如蒙童一样渴望知识,却未必能一下就理解那个大人的世界,唐小鱼也不怪二人,万家世代为商,如今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启家还闹得半个镇子都惊动的地步,江湖人收场自然简单,打一架定输赢,太阳升起日子照过,但官宦人家并非如此,当场分胜负的大多是输家,隐忍往往代表着更深的算计。
  那些人说一句话都要掰成几段来听来细细分辨,这便是累世公卿之家要付的代价,唐小鱼喜欢上官,就因为她身上有一股正剧的气息,似乎这股气息最近愈发明显,连带着周围人也开始变得正常起来。
  “妹子,我确实没想过。”万菱很直接,对错都是,她急切的求解:“你说,我来做,我学着做。”
  “也无需你们做什么,只是今天启家老夫人带着一家老小上门的时候,你们可以答应去县衙求情,但是要有条件。”唐小鱼提起瓜楞纹水壶,她口有些干又不想喝茶,只想喝白开水解渴,茶几上有两个茶壶,胭脂釉茶壶装茶,瓜楞壶装着开水。
  唐小鱼提着壶把刚要倒水,攸地,随侍一旁的香梨低声提醒她——壶里的是井水,生井水她是不喝的,唐小鱼放下水壶,端起茶杯不甚满意抿了一口。
  “你怎么办事的!不是告诉过你了,花厅只要烧开摊凉的水!”万菱看唐小鱼撇嘴,她柳眉一皱对着香梨就是一顿训斥:“我妹妹在家连口水都喝不称心,要你们做什么!”
  香梨低着头,吓得身子都要缩进地板下了,万菱仍没轻易饶了她:“我让你来照顾小鱼,你昨天跑去干什么了,还有小易,连小姑爷被人绑了你们都不知道!你们一个二个,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家主、舵主放在眼里!”
  万老夫人也是有气的:“万家这些仆婢懒散惯了,都是上不了厅堂的,香梨,你怎就没有学到你姐姐一星半点稳重。”
  家主训话,唐小鱼陌然喝着茶,心道:万菱发怒其实更多是因为不知道如何表达对自己的愧疚,训斥婢女怠慢,大概是万菱粗糙的一种道歉方式,香梨倒霉撞枪口上了。
  “还不去煮水,傻站着水能自己开么!”万菱真动怒,也是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震慑对方的人,香梨吓得小脸如菜,胆战心惊的溜出了花厅。
  婢女不是唐小鱼的人,哪怕做错事,深谙内外有别的她都不会训斥,教训万家婢女的事只有万家的主人有资格,所以也是唐小鱼不会开口为香梨求情的原因之一。
  万菱训完人后,唐小鱼放下茶盏,说:“干娘,姐,我们长话短说,你们务必要向启家提条件,启家手里捏着镇上不少人的欠条,你们就甄选一些家中有老弱病残孕;欠债人不嫖不赌无不良嗜好的,把欠条免了。”
  “为何要这么费事,还要甄选。”万菱不明白:“全都免了不可以?”
  “姐啊,欠债还钱,放诸四海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启家盘剥无度,拿羊羔息害人才惹来众怒,启家也有百八十口人,伏虎堂几百号弟兄,还没算他们的家眷,人还在漕帮就是漕帮的弟兄。”唐小鱼耐着心,把缘由解释给万菱和万老夫人听,她们脑子里就少了点官宦人家里子面子都顾的思路,这不碍事,提点几次就好了:“漕帮义字当头,你是舵主不能对兄弟无义,要承得住节义乡君的封号,又不可对百姓无情。”
  “府衙以杂钱举息,每月利六分,启家从官府贷钱放给百姓,立了私契,也是官府允许的。只是他们贪婪无度要每月利十八分才犯众怒。”知府衙门的钱,唐小鱼又不是犯上作乱,不至于把人的饭碗给端了,启家也算树大根深,她就要一段段把这棵大树的皮剥去,树无皮必死,之后就等着他们自然枯萎尘归尘土归土,更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万老夫人似乎听懂了,她询问道:“除去免债的,剩下的就按照官府定的每月利六分,是这个意思么。”
  哈哈,果然老太太还是精明的,点一点就通了,唐小鱼浅浅笑道:“干娘,你说六分,启老太太恐怕要当场撞柱了,就照其他人的规矩给十分,还有四分赚。”
  “哦,是是是。”
  “如果启家不答应,那就送客,答应了,就让他们把手里的欠条送万家来,二位再把镇上的百姓找来,光明正大把免欠条的事儿给办了。”唐小鱼说完,直接起身打算离开,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开蒙,不需要手把手教,她还有事情要忙。
  万菱开口拦了她问:“妹子,你上哪儿?”
  “议事堂,劳请姐夫多派两个人看着小白,他再出幺蛾子就直接把腿打断了,不用来问我。”她留下这句听了让人双腿发凉的话,扭头就走出花厅。
  想着如何处置王骞等人的唐小鱼自一侧游廊走向通往府外的垂花门,她人一出现,小易便溜溜地从对面跑过来,人未站稳就急忙请罪:“堂主,你怎么罚我都成,别把我赶出漕帮。”
  “站好!你和香梨去给香草拿和离书,拿到了么?”唐小鱼停了片刻,目光在小易的花脸上停留几秒,又转开看向廊外,现在已经是晌午,太阳最毒的时候,院里喜光植物都在狂欢,恣意舒展着枝叶。
  厌光的唐小鱼体会不到植物的欢喜,阳光太刺眼让她失去外出的勇气。
  小易看了廊外片刻,机灵的走到石阶下,啪地打开背来的纸伞,他狗腿又畏惧的咧嘴笑道:“拿到了的。”
  “那个商商姑娘怎么样了?”唐小鱼走出游廊躲到伞下,她还是觉得商商来得蹊跷,怎么一个故事里塞进这么多穿越者,是打算开联欢会,还是同乡会?
  “她被兴隆客栈和甘婆婆吓了一跳,然后受不住就晕倒了,现在还躺在榴花姐姐的客栈里,堂主,你说这姑娘傻兮兮的,怎么自己一个人出门了,就算没有坏人,山里路上总有个豺狼虎豹罢。”小易说话仍是小心翼翼的,和闯了祸的孩子一样,巴巴等着大人原谅。
  谁知道呢,毕竟唐小鱼也不能去问老虎野狼,是不是也觉得傻逼不足以入口,免得被传染傻气:“把她昨天说过的话,给我复述一遍。”她不记得谁说的,想要害一个人很简单,把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瓜送过去就好。
  “她说~~~”小易记性还不赖,把昨晚商商的话复述得七八成,唐小鱼很满意,感受到他殷切想要受罚的眼神,她笑道:“还不算傻透了,去把苏芬婶叫到东厅,然后找你姐领罚。”
  “为什么找我姐?”
  “从今天起,你姐易兰就是信义堂二当家了,还是说你想让三当家罚你。”唐小鱼从他手里抽过伞柄,撑着伞大步走向正门,小易哀嚎了片刻,颠颠儿追上来求饶。
  “堂主,我再也不敢了,你让我去三当家那令罚,打完我在同弟兄们宣布我姐接二当家的位置,行不行。”小易双手合十,差点就要把唐小鱼当老天爷拜。
  “为什么?”她明知故问。
  小易窝瓜脸瞬间变成苦瓜,期期艾艾道:“堂主,我真的错了,我姐新官上任肯定要立威的,逮住我还不使劲儿薅,她一人得道我全家升天,我爹肯定不会求情,我二哥更不会,堂主我错了,我一定长记性。”
  “要不,你罚我半年例银,我八月十五落我姐手里,那就碎咯。”
  唐小鱼摇摇头,跨过门槛来到了街上,小镇已经恢复往日热闹,隔着粉墙黛瓦就能听到嘈杂声,有车马,有叫卖,也有船夫的号子。
  可惜平静下却是危机重重,平日里路过万家,都会过来问候一声的百姓,今天都显得退避三舍,他们都不知道漕帮昨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趋利避害。
  “我晚说了,你姐就猜不到你的小心思?”唐小鱼收回视线,看着小易反问。
  小易爪爪脸,他想了一会儿:“肯定知道啊,长姐如母,我放个屁她都知道。”
  “知道你耍小聪明,然后你姐会怎么做。”她再问。
  “肯定立马再打我一顿,然后我爹知道又来刮我,接着是二哥。”小易已然想到结局。
  唐小鱼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既然知道耍小聪明反而是罪加一等,你怎么不想想,懂点事儿在我回议事堂之前,跟你姐说我要提拔她做二当家,上位立威就让她拿你开刀,估计你还能少受点儿皮肉苦。”
  “堂主,你没骗我,你生气的时候就喜欢捉弄人,三当家以前就被你捉弄过,苦不堪言呢。”小易小心翼翼的看着唐小鱼,和学生递作文给老师评价一样虔诚。
  唐小鱼笑得人畜无害,一脸正派的回答他:“没骗你,去给我牵马来。”
  “哎!”小易欢喜得原地蹦了蹦,他麻溜的往马厩跑,很快就消失在大门后的甬道里。
  议事堂有袁鼎邦坐镇,她可以不急着回去,现在唐小鱼要去了解一下商商这个人,免得又是一个来自金手指或者系统的巨坑。
  不怕系统坑就怕系统惦记,系统在唐小鱼心里就是一副不太聪明的亚子。她不得不处处提防,在与笨蛋为伍的地方,活着还真挺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