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相顾无言 1

  一切布置停当,几人便在镇上悄悄散布谣言,说不久前见林舒颜回过小屋,但是带着镇外一个男人。不知是不是这几日不在镇上,便是出去勾引汉子了。
  不过几日便谣言四起,关于林舒颜去镇外勾引男人的说法传的沸沸扬扬。不知过了几时,亦是传到门保长耳中。门保长闻听林舒颜回来了,便匆忙前去相见。心中想着,若是她真的带了男人回来也无妨,只要是她真心所选,自己便只当是命中多了一个妹妹便好。
  谁知便是如此宽慰着自己,想着见到林舒颜要如何说些祝福的话语。但门保长推开门的瞬间,入眼的却是满地腐烂的碎尸和一地血污。一瞬间的天旋地转,什么男人,什么祝福,什么自行出镇……全都是谎言。
  门保长一颗心忽的千疮百孔,林舒颜到底经历了何事,到底是谁害死林舒颜。如此难题如梦魇般萦绕心头。门保长将林舒颜的碎尸藏好,便埋头查探此事。但林舒颜似是一个天大的秘密,竟是如何查找也毫无头绪。时间久了,也便只好不了了之。
  门保长怀着一颗受伤的心,一时苍老了不少,寻不到凶手不能为林舒颜报仇便成了门保长心头一颗巨石,压的他喘不过气。但便是再如何心有不甘,却也只是无能为力。
  林舒颜也是不甘心的,自己短暂屈辱的一生仿若浮生一梦,一场噩梦。但这噩梦的源头,却是几个至今仍逍遥自在的少年。
  林舒颜枉死的魂魄本就无处可依,如今又凝聚了一身怨气,便化作了一只厉鬼。如法炮制的杀了几个少年。临门镇上其余众人,皆是罪无可恕,但林舒颜并不愿过分杀戮,只是夜夜去吓他们,令他们不得好过。也算为自己积下一些功德,待得有一日入得地府之时也可轻判一些。
  林舒颜大仇得报,本想悄悄走了做个孤魂野鬼,过得哪日算哪日。但见到一夜苍老的门保长终归心有不舍,便现身安慰。谁知门保长并不介意林舒颜已化作鬼魂。依旧痴心一片,愿与这一缕魂魄结个**。但林舒颜深觉自己配不上门保长一番情意,却终究被他痴心感动,只做个妾室便也是知足了。
  只是还没入门,便遇见了刑风几人,本是想着要把几人吓走,但谁知仙门众人竟真真是不同于普通道人。无论自己如何作妖,依旧是被几人拘来了魂魄。
  “既已如此,我也并不留恋红尘,也无需再耽误门保长。你们除了我便是。除了我,这临门鬼事便算是了结了。仙师尽管动手吧。”
  林舒颜讲完故事的后半段,长长舒了口气,似是将心中压抑许久的一口浊息吐了出来。有时,一旦心中没了恨意,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也无了生机。此时林舒颜便是如此,一席话讲完,便一心求死。
  “你做了这许多不就是为了不死?因何现在却又要求死?”姜仙凝有些不解,这林舒颜的话明明前后矛盾,傍晚要上自己身时,明明是一副留恋红尘的模样。
  “求死?我已经死过一次,还有什么求死?不过是求一解脱而已。只有死了,这一切痛苦才会真正烟消云散。”林舒颜眼中一片漠然,即没了戾气也没了希冀。
  “适才你要夺我身体之时,可不是如此。此时却是如何?”姜仙凝依旧不依不饶。
  林舒颜沉吟一时,对姜仙凝淡淡一笑:“不过是我戾气不够,夺不了你身体而已。即如此我也不想再苟延残喘下去,一了百了倒是好。”
  姜仙凝闻言心中也是一片瑟瑟之情,当年自己被众人诟病掉下断魂崖之时,也曾期盼过化为一缕魂魄,能陪伴在师尊身边便好。但此时想想,若自己果真化作鬼魂,依旧会另师尊蒙羞。自己于师尊,无论何时,竟一直是个多余的存在。
  其余几人也都是心中一片抑郁,林舒颜虽是杀了人,但冤有头债债有主,当年如此悲惨如今也算是报仇而已。但厉鬼终是厉鬼,终究也是要除。
  “你适才所言,可是说了谎?”几人正自心中悲切之时,刑风忽的开口质问林舒颜。
  “仙师何处此言?难道我的故事有何漏洞?”
  “若你说的都是真话,那镇外小屋里的碎尸都是何人?水缸里的人头又都是谁的?”
  林舒颜闻言一时无言以对,愣了一会,缓缓道:“是我为了凝聚戾气维持化形,杀的一众外乡人。我诓骗一些路过的旅人和商贩,至小屋中杀了他们,便可多得些戾气,才能维持我的化形。”
  此言虽是无甚过错,但刑风依旧觉得不甚真切,林舒颜似是有意在隐瞒什么。但一时却理不出些许头绪。转头看看魑离,魑离也是一脸若有所思之态。
  “若那些无辜之人真是你杀的,那我便立时除了你。本还对你的遭遇十分同情,有些不忍对你下手,想必这些言辞都是你们鬼怪迷惑人心之言而已。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杀人的厉鬼,却还要装作情深。”
  刑岳忽然出声,尽是一派指责之言。刑岳边说似是一边真正动了怒,忽的拔出佩剑便奔圈中困着的林舒颜刺去。
  只见刑岳举着佩剑,微风一拂便到了林舒颜近前。
  正在此时,屋门忽的咣当一声被人踢了开来。因着踢的力度太大,门外之人踉踉跄跄便摔进了屋中。此人顾不得自地上爬起,便抬手高喊道:“手下留情啊,手下留情。人都是我杀的,休要伤了舒颜!”
  刑岳的剑尖停在林舒颜喉咙近前,若是再推近半分便会刺进林舒颜皮肉,但刑岳似是并非真想杀了林舒颜,而是硬生生将剑停在林舒颜魂息之前。此时刑岳正举着剑,盯着门保长。
  “我等了许久,你倒是肯进来了。此次你倒是干的好。”魑离眼角忽然弯了一弯,对刑岳挤出一个不算自然的笑。
  刑岳尴尬的笑一笑,对魑离并不知如何回应,只好收回佩剑,对门保长道:“既然来了,便说说吧,因何我们不能杀她。她只是个厉鬼而已。”
  门保长自地上缓缓站起身,理一理一身华丽的衣衫,用力叹了口气道:“好,我便来改一改这个故事。若是听了你们还要杀她,那我便同她一起上路便好。”
  说着门保长并不顾什么后果抬脚跳入朱砂圈中,伸手拉住林舒颜,脸上虽是尽显沧桑但目光柔和满是温柔谴眷:“舒颜,既是不能同生,也不能同死,我便同你一同灰飞烟灭也好。”
  林舒颜转过头同样怔怔的盯着门保长,微微摇了摇头:“不,我的愿望是你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一个过客而放弃你的一生。”
  “你看我还有一生吗?如果没有你,我的一生也不过就是到失去你的那一日而已。”门保长有些激动起来。
  “你们……也许不用这么急着告别,毕竟门保长不是还有故事要讲吗?”刑岳见两人期期艾艾似是告起别来,微有些着急的打断了。
  门保长闻言点点头,依旧狠狠拉住林舒颜的手,长长吸了口气,讲了这悲惨故事的第三个版本。
  故事是从林舒颜死后开始的,门保长不知从哪日开始变得忙碌了起来,镇上三十几户人家竟然忽的经常缺一些稀有的东西,比如哪家的女人中了邪,非得要临镇上某家店铺的簪花来化解;比如哪家孩子生病,非得要四两的人参来温补;比如谁家的谁谁摔伤了腿,必须要京城一位名医医治才能不落残疾。如此这般经常出些奇奇怪怪的事,提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
  门保长本也未必一定要对这些个事亲力亲为,样样均与自己无关。但多年来的习惯,似是这一镇人的一应需求都得是门家来完成。说是保长,内里倒好似是这一镇人打杂的仆役一般。唯一能觉出与仆役不同的便是门家一向丰厚的家世和镇上人们对门保长尊敬的眼神。
  但门保长出门多起来之后,不知因着何事,门保长时常隐隐感觉镇子似是与从前有些许不同,林舒颜也有意无意的躲避自己。
  但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多久,有一次门保长又被众人要求给镇上各户置办杂货,去了隔壁大镇,因着有的东西要的刁钻,便住在那大镇上等待,这一等便是半月有余。
  待得门保长半月后回到临门镇之时,竟是忽的听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林舒颜失踪了。
  镇上人风言风语的传说林舒颜是跟着外镇的男人跑了,但门保长心知,这必然全是谎言。以门保长对林舒颜的了解,林舒颜温柔贤淑又胆小怕事,觉不可能跟一个陌生人离了镇子。但无论如何怀疑,林舒颜却依旧是毫无踪迹。
  如此煎熬的过了月余,林舒颜竟然又忽的回了临门镇。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竟好似从天而降的馅饼,一时击中门保长头顶。门保长闭眼享受着上天恩赐的美味,心中默默祈祷。只要是你平安归来,便是真如他人之言,你是带着如意郎君而归,我也定然抱以祝福之心。
  如此想着,门保长拖着消瘦的身躯带着一身疲惫,轻轻推开了林舒颜的屋门。但跃入眼帘的,却是一副完美的人间炼狱图。一时间,门保长竟是呵呵的笑了起来,转身瞪视着通往镇中的小路,门保长满眼蔑视和漠然。笑容渐渐隐去,一层冰雾渐渐袭上眼帘。
  此后,门保长瞬间颓废了下去,林舒颜毫无头绪的死因,使门保长残留着一丝冷静与神智,他不想因着自己的错判而冤枉了他人,但隐约的思绪却扰的门保长思绪紊乱,夜不能眠,几欲成疯。
  就在门保长逐渐衰弱,近乎癫狂之时。忽的有一日,月光下站了一个黑影,这黑影背着月光,看不清面容。仿若一团黑云般,轻轻自空中飘落,站在门保长窗前。门保长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平静安宁的平躺在自己的卧榻之上,平缓的听那黑影自窗纱外讲述了一个凄美的故事。这故事的女主角便是林舒颜。
  直到故事讲完,门保长才发现,自己竟已泪流满面,指甲深深的刻入手掌的皮肤之中。
  窗前的黑影似是对门保长悲痛欲绝的心情了如指掌,轻声自窗前问了一句:“伤我发我断其首,切我肤我割其肉。你可愿做这地狱的执掌?”
  门保长哑着声音,自喉咙里狠狠的应了一声,便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时,桌上竟多了一个密密匝匝的书简。这书简上抄着一个秘法,若是按这秘法做了,不但可以加倍惩罚做恶之人,还可以另林舒颜复活。
  门保长自是按照秘法一一试了。此一试便一发不可收拾,竟是乐此不疲起来。如今,门保长惩治了恶人,又见到了林舒颜的魂魄,甚至还能结成阴亲。虽是不知这秘法的代价,但是即便是要自己的阳寿,要自己的命。此一条路,也是门保长最得意的一条路,也必然是他的必经之路。
  门保长讲完,林舒颜低着头,沉吟了一时,低声道:“你又何必?我本就是个死人。”
  “哼,”门保长冷哼一声,脸上温情不见,满是冷冽与不屑,“人和鬼不过就是多个肉身而已。我这保长难道应该护着那些个空有一坨烂肉的恶人吗?我若连这些个担当都没有,令你为我担这恶名,再死一次。那我与那些害你之人有何区别?”
  林舒颜幽幽的看着门保长,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轻声叹了口气。
  “那些杀人的恶事都是我做的,舒颜的魂魄也是我召回的,要杀要剐还是报官我悉听尊便。”门保长慷慨激昂义正言辞,仿若临阵受死的勇士。
  “你不必如此,先说说那书简上的秘法吧。”刑岳不理门保长的英勇之词,只问自己想问的事。
  “是聚魂的阵法。能将人的魂魄凝聚在阵法之中。”门保长并不隐瞒,众人所问只是均是如实以答。
  “此屋和那镇外的小屋的阵法可都是你布的?”刑风继续问道。
  “正是。”
  “看你布的阵法,似是我仙门之法,但却有些不同。若只依我仙门阵法所布,也不过是令你寻得林姑娘魂魄而已,但你却聚了那几个少年的魂魄于此地,是为何?”
  “便是黑狗血,用秘法将其尸体处理,然后另黑狗食尽,再将黑狗血洒入阵法之中。那人便要日日忍受黑狗食肉之痛。日日,月月,年年,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