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纸短情长 2

  “既然来了。你又如此看中我。不要聊一聊吗?”姜仙凝依旧沉稳平淡的对女鬼悠然诉说。
  女鬼长长的舒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给姜仙凝讲了一个凄美的故事。
  原来女鬼叫林舒颜,是江南一个富甲一方的大户家千金,自小娇生惯养,但琴棋书画女工织纺样样精通,城中门当户对的公子家遣来的媒婆络绎不绝。
  但此等好光景并不长久,有一日忽的朝中来人说林家老爷给敌国送补给物资,判了个通敌卖国之罪,满门抄斩。
  林家老爷就这一个女儿,便派了两个家丁一个老仆偷偷带着林舒颜自后门先行逃走,待得后面林老爷安排好家中事务便随后追上。
  谁知林舒颜跟三个仆从跑了半月有余也没见林老爷追上来。两个家丁便前去打探,一问才知,林舒颜不过才跑了半日,林家便入了官兵,满门皆被砍杀,连个仆从都不剩。
  林舒颜得知此消息一时难以自已,哭闹着要回去找爹爹娘亲,几个仆人见林舒颜失了心智一心回去求死,便舍了她自谋生路去了。
  仆从老妈子一时全都走了,林舒颜只得自己找寻回家的路途。本来也不过是个大家小姐,从未出过大门,便是节日里偷偷出去游玩一番也不过是在集市里由仆从老妈子陪着。如今自己不过走了一时便迷了方向。
  林舒颜循着家的方向,由着自己心性走了不知多久,直到身心俱疲,腹中饥饿难耐,实是走不动之时。便在眼前不远处看见了一个隐隐约约在薄雾中微微隐现轮廓的城镇。林舒颜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进入城内。
  这镇子虽是不算大,但看起来却是有些富庶,林舒颜自镇外农户家里讨了碗水喝,问了保长家住处,便入了镇中。一路上人情冷暖,林舒颜见了保长不敢说自家是被朝廷满门抄斩的重犯,便说自己与爹爹做杂货生意的路上遭了劫匪与家人走失,不得不在镇中求助,待得寻了家人便立即离开。
  女鬼补充了前面一段因果,后面一段便同其他人讲述的一般无二。保长为人甚是热心,帮林舒颜找了空房,安排了一应所需,镇中邻居也送了些许瓜果时蔬。林舒颜一时心中甚是感激,深觉此时遇到一镇好人,便是不在家中也有这些个热心的人来帮衬,真真是时运也。谁知后面却是遇了歹人,丢了性命。
  女鬼讲到众人所知的一处便不再多讲,只是怔怔的看着姜仙凝。
  “仙师,你可是真心要渡我出苦海?”女鬼忽然一副委屈的面容,歪头盯着姜仙凝,眼中溢满泪水。
  “自是真心,但我并不知如何渡你,便是知晓方法,你若执念不除我也渡不得。”姜仙凝眼中一片澄澈,心中似是对女鬼生出些许怜悯之情。
  女鬼微微叹息一声:“仙师,其实我也并无多少怨气,既是被人害了,死也死了,害我的人也都得了惩罚,我心中也并无多少怨气,若是仙师能满足我些许愿望,许是我也能放下恩怨,求得再生的机会。”
  “你有什么愿望?”
  女鬼低头略略沉吟一时,低声道:“我想自在的在人间再游玩一次。而且我想再美貌一次。”女鬼说完,直直的盯着姜仙凝,眼中精光闪烁,目光坚定一瞬不瞬。
  姜仙凝闻听女鬼所言,心中略略有些颤抖。姜仙凝并非不知晓女鬼是想要自己的身子,但若是不答应女鬼又如何驱除她心中怨气?姜仙凝心中左右争斗思忖,因着不想当个废人,便上了女鬼的当,不知是傻还是愚。但若不理女鬼,将女鬼惹恼,便只得依靠刑岳给自己的符篆来撑上一撑。若如此,便是今后遇到妖魔鬼怪也都要依靠邢家符纸了。如此,自己又还有何用处。
  想到此,姜仙凝微微闭了闭眼,冷冷道:“你早就知晓我是女子吧?”
  见女鬼微微点头,姜仙凝继续说:“你若是想上我的身,我们需得谈个条件。”
  女鬼听姜仙凝所言,眼中瞬间有些闪亮,惊喜之情竟自黝黑的瞳仁中掩也掩不住。
  “你当真同意我上的你身?若是同意,你随便说些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女鬼表情瞬息万变,似是强行压制着什么情绪。
  “你若是上了我身,不得以我的名义行骗,不得用我的身体伤害他人,也不得随意使用我的身体,你只游玩一番便归还我身体。你若能做到,我便答应你,让你上身。”
  女鬼闻言连连点头:“你尽管提要求,我全都应允。”
  “你果真做得到?”姜仙凝有些疑惑,“你如何令我信你?”
  “我若做不到,我便灰飞烟灭。只要你把身体给我用一用,什么条件我都应允,若是做不到灰飞烟灭。可好?”女鬼忙不迭的起誓,满脸期盼。
  姜仙凝低头沉思,内心狠狠争斗了一番,许是此行是自寻死路,但姜仙凝仍旧愿意一试。沉吟良久,姜仙凝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
  “你做得到,我便同意把身子给你,三天为限可好?”
  “好!就三天。”女鬼爽快的应声。
  姜仙凝微微点头,自怀中拿出刑岳送的符纸扔在地上,对女鬼笑笑:“我许是也知晓不该信你,但我依旧觉得你应该有个圆满的结局。若这是你的心愿,我便了了你的心愿。”
  姜仙凝言辞坦荡,并无一丝诡谲之意,女鬼与姜仙凝对视许久。忽的轻轻道了声‘算了’。便忽然隐了身形,那悠悠荡荡徘徊着的琴音,也忽的停了下来。
  姜仙凝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景色竟渐渐如水般微微流动着变换了景色。自己竟是依旧躺在客房的床上,此时已经掌灯,屋中纱罩下的灯火正微微摇摆着身形,众人正自门外集合探讨着这幽幽的琴音和久寻未见的女鬼,到底如何去寻。
  姜仙凝自床上坐起身,轻轻推开门,倚在门口看几人讨论着入夜时的行动。姜仙凝嘴角不由的微微向上扬起,不知因何,此时的几人竟另姜仙凝感觉分外的亲切可爱。
  “阿凝,”刑岳见姜仙凝醒了,便转过头来招呼。
  姜仙凝带着淡淡的笑意,轻声道:“我知道女鬼如何去寻了,今夜我们去林舒颜的空屋里吧,许是她想来见上一见吧。”
  众人皆是不解,姜仙凝因何如此说。
  “阿凝,你还好吗?”刑风见姜仙凝自睡梦中醒来便有些不太正常,似是受了什么打击,微微透露着颓废之情。
  姜仙凝眼角微弯,挂了几分笑意:“多谢刑少主关心,只是阿凝不知,阿凝因何会不好?”
  此话一出,刑风略略有些尴尬,微微后退后站回魑离身边:“既如此,此时便一起行动吧。先去偏院门保长小妾的婚房查看一下,然后去女鬼的空屋。”
  刑岳也是有些疑惑的盯了盯姜仙凝,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便随着几人一起去了保长小妾的偏房。
  门保长小妾的院落此时一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气象。院落门口火红的灯笼发出莹莹红光,院墙上一弯圆圆的月亮门也被照的一片通红,仿若一只火红的月亮挂在墙上。
  刑风此时并未带着弟子,只同魑离,姜仙凝,刑岳四人一处探着女鬼的行踪。刑风走在最前方小心谨慎,缓缓而行。魑离跟在行风身后,带着一丝懒怠和雍容,魑离本就是魔族,并不惧怕鬼怪之物,此时一个女鬼更是不放在眼中,只是一时临门情况并未弄清楚不便出手而已。姜仙凝缓缓跟在刑岳身后,微微低着头,神情有些恍惚,不知心中想着何事。
  “阿凝,你可是有心事?”刑岳略略放缓了脚步回头询问姜仙凝。
  “许是累了吧,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女鬼并非恶鬼。若是我们寻了她可是要立时除了?”
  刑岳沉吟了一时,轻叹一声,似是想好了如何劝慰姜仙凝:“鬼怪之物最会巧言令色魅惑人心,若是你对鬼物生出些许同情,那鬼物便会立时用了这份同情来算计你。待得你清醒之时,却是已经丢了性命。故此我仙门中人对鬼怪之物并无同情之心。但是人间除鬼并不以诛杀为目的,而是以度化为主。既是度化,可轮回投胎便是对鬼怪之物最大的宽容了。所以阿凝千万勿要对鬼物生出同情之心,倒时平白误了自己性命。”
  姜仙凝虽是听进了刑岳所言,但依旧心不在焉的点一点头:“三哥哥放心,我不过说说而已。”
  刑岳不明所以的仔细看了姜仙凝两眼,摇一摇头,便跟上了刑风。
  不过几步路,四人便来到偏院的月亮门前,红彤彤的月亮门里此时闭着两扇红漆的大门。雪白的墙壁,红漆的大门甚是突兀,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刑风停了停,看看四周景色犹豫了一时,依旧抬手敲了敲门。门内一片静谧,并无人前来开门。不过一两个时辰之前,诸多仆从还忙忙碌碌里里外外的布置着婚房,如今却是一个人影不见,空荡荡的偏院到好似一座坟墓一般,安静,不,是死寂。
  敲了许多时候,刑风的手掌微微有些发烫,但门内依旧一派死气,丝毫没个动静。刑岳自大门处转过身,看着三人。
  “里面似是没人,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强行进去被门保长发现却甚是尴尬。”刑风微微低头,轻轻的摇了一摇,似是有些无可奈何。
  姜仙凝和刑岳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虽是不该随意乱闯别人家的院房,但这小妾的别院却是十分奇怪,若是不进去看上一看,便真心觉得不安。
  正想着,只见魑离拉了拉刑风,将刑风自红漆大门前拉开,自己则上前两步,轻抬玉腿,一个用力。两扇不算厚重的红漆大门便应声打开了。顿时里面一阵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众人皆是微微一抖。
  几人向前几步入了院中,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几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面上一派惊讶之色。
  姜仙凝走在最后,忽的见前面几人停住了脚步,刑岳更是嘶嘶的自牙缝里吸着气。姜仙凝疾行几步,自几人身后也挤进了小院。
  只见小院四周全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映得院中火红一片,甚是醒目。但在这火红的荧光中并无一个使唤丫头,一个仆妇老妈子,一个搬搬扫扫的仆人。却是满满一院子的纸人,形态各异,神情不同姿态也都各自为政,有呵呵傻笑的,有温柔婉惠的,也有悠然自得的。总归满满一院子纸人正如同普通一众仆妇一般,整整齐齐自院中伫立,似是随时等着主人出门训话。
  姜仙凝对着纸人扫视一番,这些纸人打扮各异,有男有女,面上容貌皆同活人一般,一双双空洞的大眼,似是活的一般盯着众人。一番逡巡之后,姜仙凝终于确认,晚上躲在树下窥探自己的,正是这一群纸人中的一个。
  纸人也不过是纸人,若是无人催动,便也就是个普通的纸人。但这嫁娶的此等大事,门保长因何不给这钟爱的妾室雇一些仆妇,却偏要摆些纸人充数。竟还有人利用纸人窥探他人行踪?
  姜仙凝站在院门口绞尽脑汁却依旧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摇摇头想驱走头脑中混乱的纸人。
  刑岳在姜仙凝前一步走入院门,初一见这许多纸人也是吓了一跳。但刑岳很快冷静下来,略略打量一番这精致的小院,刑岳忽的觉得这院落除了这一院子突兀的纸人,其他倒是布置的分外优雅清新。
  正欣赏着院落的布局,刑岳忽的瞥见正屋桌上的茶杯下压着一个什么东西,此时正飘飘忽忽的自茶杯下摇摆着。
  刑岳急忙上前几步,移开茶杯。茶杯下压着的,竟是一张写着小诗的宣纸。
  只见纸上写着四行小诗:若是前尘谴眷时,何曾夜夜盈满帐。待得来世相逢处,必得枝头一碧香。
  刑岳盯着手中的宣纸,并不能理解这诗的意思。才愣愣的看了一时,姜仙凝便也凑过了头,轻声读了读诗,微微点了点头。
  “阿凝知晓了什么?”刑岳忽的问道。
  姜仙凝被刑岳一问,竟一时答不出:“嗯……我……”
  刑岳见姜仙凝吞吞吐吐,便是更加诧异起来,正要询问,只听月亮门处传来一声怒吼,一个人口度芬芳的疾步走了进来,脸上一派愤怒之色。
  “你们怎能如此,谁让你们入这院子的?你们如此行径,当真是登徒子一门,丝毫没得教养!”此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小跑着奔到刑岳近前,看见刑岳手中的宣纸,一把抢了过去。来人正是门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