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离去

  等沈荣锦到竹雅堂时。
  莫姨娘早已在那儿,她穿了一件领口绣柳叶纹素白寝衣,粉黛铅颜尽褪,但因保养得益,所以皮肤细白柔皙,在月光下有一种抛却时光复韶华的纤弱柔美怪不得曾经父亲会喜欢莫姨娘。
  沈荣锦从门口翕出的缝,看到莫姨娘身躯微弱,但沈荣锦知道,这看似娇弱身躯下却是藏有一颗歹毒的蛇心。
  惜宣在旁扶着沈荣锦小声地说道:“这蔡奕不知哪儿去了,不见人影。”
  沈荣锦眸子动了动,往里走去,却是极小心翼翼地不发一点脚步声。
  惜宣见此明了,也随之小声而动。
  屋子里,莫姨娘轻弱的声音因此愈发清楚起来“老爷,是妾身一时大意让小萼独自去姐姐的红莲楼洒扫,才使得姐姐遗物缺损,都是妾身的错,还请老爷责罚妾身罢。”
  沈誊昱复杂的眸光在小萼红肿的脸上停顿一会儿,然后落在莫姨娘的身上,“你管着府内大小事务,所以府内向来有序不紊,你原也不是个粗心的人,怎么就出了这样的岔子?”
  莫姨娘眼神微微一黯,说道:“妾身自知有错,还请老爷责罚妾身。”
  莫姨娘话语刚刚落,她身旁的的徐妈妈伤心道:“老爷,恕奴婢斗胆说一两句,您也知道,莫姨娘管着府内大小事务,所以难免有一两件事会有偏颇”
  沈誊昱目光闪了闪,看到跪在地上弱不胜衣的莫姨娘,心间有些动摇莫氏伺候自己这般久,她什么性子难道还不知道?就是瑶菁在时,她也是温柔娴淑,和瑶菁相处十分融洽的。
  沈荣锦站在门外听到这些直泛冷笑什么劳苦功高,还心有余而力不足?那莫姨娘你别抓着府内的事务不放不就好了,这样既轻松,又不会出错。
  沈荣锦这样想着,里面的沈誊昱又问道:“我听那些下人叫你夫人?可有这回事?”
  莫姨娘脸色变了变,她怎么还不知道老爷知道了这个?怪不得方才自己进来时,老爷对自己有些冷漠也不知是哪个该死的下人,在老爷面前说这样的话。
  那小萼听到这话,身子俱颤,不安地看向莫姨娘,见她脸色发沉,掩住恶毒的神情,她似乎都能见到自己下场是如何的了,剁手,剁脚,或是杖打百来板子被扔出府就此死去不,不行,自己家里还有个弟弟要靠她养活,自己不能就这么没命。
  莫姨娘并没注意到小萼的神情,她脑中快速思索着应对的方法,不稍一会儿,脸上神情哀戚地道:“老爷,妾身的确知道此事”
  莫姨娘迎上沈誊昱又惊又怒的神情,眸子水光盈于睫,道:“妾身曾经也听到下人私下这么叫妾身,妾身当时便罚了她们,本以为不过是一件小事,不必惊动老爷,却不想这些奴婢竟还这般叫妾身是妾身管教不严,请老爷责罚。”
  小萼见此眸子一亮,使劲一磕头,也不顾着嘴巴如何作疼流血,直说道:“老爷,其实莫姨娘管着府里这般久,功劳苦劳,奴婢们都是看在眼里,觉得姨娘这么多年都还是个侧室,实为委屈了姨娘,所以奴婢才罔顾规矩私下唤姨娘一声夫人。”
  这话落,所有人都知道沈誊昱是从谁人口中听到‘夫人’这个事情了。
  莫姨娘本是要生气的,可听到小萼这一番话,心中不由得喜来,自己虽一直盯着正室的位置许久,但这若是让自己来开口,总是有些不好,难免让沈誊昱觉得自己觊觎正室之位,即便是老夫人替自己说话,也在所难免。但若是让这些个奴婢来说,那还真的就是名正言顺的了。
  这小萼虽然不小心说错了话,但这话却说到点子,也算是将功补过这小丫鬟倒是机灵。
  如此,莫姨娘多看了这小萼一眼。
  沈誊昱身子愣住,当场便说不出话来,他其实不是没想过,但是抬了莫姨娘,难免会让锦姐儿多思,并且如今锦姐儿还未出嫁,来府里给锦姐儿提亲的也不多,如此一来,更多的人都会把眼光放在妍姐儿身上
  其实也不是他偏颇,只是如今妍姐儿才及笄,还不用着急,但是锦姐儿却是真的刻不容缓,并且现在锦姐儿的名声已经糟糕到如此地步了。
  莫姨娘小心注意着沈誊昱的脸色,见他踌躇,莫姨娘目光放在金丝楠木翘头小案上的碎裂得不成形状的莲花簪上,心里陡然泛凉。
  自己即便相伴沈誊昱这么久又能如何?还是比不得那个死了的祝瑶菁。
  冷风从窗棂,打着莫姨娘周身冰凉,冷意被搓捻成一股一股恨,窜流在她的四肢百骸里,
  莫姨娘浮现出才进府时的情景,那个祝瑶菁才刚刚有了身孕,她穿了一件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褙子,身子清瘦地坐在厅前的炕椅上,眸子里一片死光,唯有视线扫到自己时,那光才有些波动。
  而本来站在自己身旁的沈誊昱,扔了她就走到祝瑶菁的跟前,那个时候她就恨这个祝瑶菁了,恨她霸占着沈誊昱,恨她占着正室的位子,后来她死了,那些恨也没有消退,反而更加剧烈了,因为即便是死了,她也比不上祝瑶菁!
  顶着十几年的姨娘身份,最多只被人称为一个‘如夫人’,莫姨娘恨,她恨啊!
  只是此刻容不得莫姨娘多想什么,所以她旋即喝道小萼:“多嘴。”
  然后莫姨娘转头来看沈誊昱,说:“老爷,这些下人俱是胡言,妾身管府内的事,乃是妾身的本分,哪有什么累不累,功不功的。况妾身生平和姐姐素来交好,即便姐姐去了这么久,也是见不得有谁能替了姐姐的位置。”
  随后沈荣锦便看到莫姨娘两眼流出了虚假的泪,之后再是一些声音,无非就是父亲信了莫姨娘的话。
  月色飘扬,四周一切都浸荡在朦胧的寒彻之中,沈荣锦吹着风,看到沈誊昱扶着莫姨娘起身,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句熨帖的话
  自己于父亲是最亲近的人,莫姨娘又何尝不是?
  父亲即便心疑莫姨娘又如何,十几年的情分不是白来的,莫姨娘只消说一说便能消去父亲刚起的疑心。
  沈荣锦脸色沉着地看着屋内,少顷,她转身出了竹雅堂
  一旁传来惜宣小声的问话:“小姐,是要回町榭阁吗?”
  沈荣锦点点头,说了个也好。
  昱日破晓,惜茱挑开帘子,让白瑛将隔夜的炭火盆里换上了新的银炭,一群丫鬟捧茶端盆地鱼贯而入。
  沈荣锦今日挑了一件藕荷色提花褙子,浅轻的颜色衬得她皮肤莹白如玉,五官玲珑精致,惜茱从妆奁里择了一对和田玉耳坠给沈荣锦戴上,边戴边道:“小姐,冯妈妈那边已差不多收拾归整了,送冯妈妈的马车也到了影壁,冯妈妈现下在垂花门候着小姐。”
  沈荣锦一听,从位子起身道:“冯妈妈回家时辰是耽误不得的,即是如此,惜宣,白瑛白薇,”又挑了好几个小丫鬟,让她们捧着礼盒攒盒,又道,“你们都随我去一趟。”
  唯独是漏了惜茱。
  惜茱虽也不愿去送冯妈妈,但沈荣锦不叫自己难免有些心里慌张,想起之前沈荣锦出去便是没叫上自己才有了后面那些事的发生她上前一步道:“小姐不带奴婢去?”
  沈荣锦看向惜茱,皱眉道:“大丫鬟都去了,谁来管着院子?况我也不是去多久,就只是在门口送人罢了。”
  惜茱脸色些微挂不住,但转而想想也是这个理,自己做下人的还去质问主子的吩咐也是逾越了,沈荣锦摆脸色也实属正常,于是惜茱便点点头应是。
  等沈荣锦到垂花门,穿了件深棕色褙子的冯妈妈正站在那儿候着。
  沈荣锦脚步便立马加快迎了上去,“冯妈妈”
  冯妈妈面上不舍,低低唤一声,“小姐。”
  听得沈荣锦几欲落泪,但怕冯妈妈伤心,只得忍着道:“妈妈此去定要费些时候的,荣锦牵挂,所以只好让这些物什来替代替代一下荣锦的心思。”
  话罢,一众丫鬟捧盒捧器的出来。
  冯妈妈红着眼眶直道:“小姐使不得,可万分使不得,小姐已给了奴婢许多,这下子又给了这么多”
  沈荣锦打断她的话,“这东西本就是身外之物,难得的是荣锦的心思,冯妈妈可莫要推脱下去。”
  冯妈妈见沈荣锦执意如此,也不好推脱下去,终是收了下去。
  沈荣锦因而笑逐颜开。
  二人互相又叙说一阵,见时间也约莫不早了,沈荣锦便催促着冯妈妈上马。
  马匹嘶鸣,伴随着鞭子抽荡声在大街回响,沈荣锦想起冯妈妈离去会需要一段时间,自己会许久见不到冯妈妈,沈荣锦忍不住追着马车走了几步,走过了影壁才方方停下。
  沈荣锦看着尘土飞扬的街道,心里隐隐有些低落。
  她是冯妈妈自小带大的,自己于冯妈妈是在外的孙儿,冯妈妈于自己又何尝不是隔了一道血缘的祖母?
  自己从前嫌冯妈妈唠叨,觉得冯妈妈事事都插手管着自己,对冯妈妈也没什么耐性,可前世冯妈妈去了自己,沈荣锦才知道是有自己失去的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那些曾经厌烦的啰嗦和唠叨都成了沈荣锦前世后面最思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