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往事

  沈荣锦和白薇前脚踏进町榭阁,后脚就有冯妈妈和惜宣迎了上来,“大小姐去得可生久,可是渴了,累了?”这话是冯妈妈说的。
  惜宣则是张着关切的双眼,盯着自己。
  两人都不问自己去了哪儿,想必自己出去的时候她们便知道了罢
  沈荣锦不由得哂笑,林姨娘那儿是龙潭虎穴不成?瞧她们一个一个担心的样子,生怕自己回不来似的。苦笑不已的同时,心内又涌起阵阵暖潮,以至于语气都柔和了几分,“倒不渴,不累,就是有些饿了。”
  冯妈妈喟了声‘好嘞’,然后便道:“奴婢现就下去张罗小姐的吃食。”
  沈荣锦嘴角扬起深邃的弧度,“妈妈做些清粥小菜即可,不要太油腻的,现下时辰不早了,防不得吃了积食。”
  冯妈妈应声着下去,这头的惜宣捧着泡过皂豆的水上来给沈荣锦净手,又伺候着沈荣锦换了件杏黄色素面妆花的褙子,热络道:“小姐去了这么久,肯定累坏了,先歇歇,喝口茶。”
  言讫,踅身吩咐槅扇外廊下站着的白瑛,让她沏茶进来。
  白薇见此俯身道:“小姐,奴婢去帮白瑛。”
  沈荣锦忙着牵领子,并未去看她,只颔首‘嗯’了声。
  白薇这才敛着眉,收着手走了出去,走到门外的她才舒了口气,紧绷着的肩终于是垂了下来。
  只是没走几步,就有小丫头上来道:“薇姐姐,冯妈妈让你去一趟庖屋。”
  这话落地,白薇的心又像是水井打水的桶子,悬晃晃的,就一根理智硬撑着不坠。不过好歹自己也是二等丫头,在这些末等丫头前失仪成什么样子,于是肃着脸,沉声回道:“知道了。”
  那小丫头应了一声,说:“院子里的君子兰落了花,奴婢还要去洒扫,便不妨着薇姐姐了。”
  说罢,对着白薇行礼,拐进小廊道里不见了。
  白薇方才那张脸此刻便是霎地垮下来了冯妈妈是跟着夫人一起进来的,是在祝家那样的大门户待过的老妈子,其手腕不言而喻。而她又是大小姐的奶母妈妈,从小看着大小姐长大的,可是比谁都关心大小姐。
  今日大小姐一言不发地带着自个儿去找了林姨娘,照着冯妈妈的眼力劲儿,自然是瞧得出其中有什么猫腻,大小姐可以当那个锯嘴的葫芦,自己可不能
  白薇心里思绪一串缠着一串,蓦地叹了一口气眼下瞒是瞒不住了,只期待着冯妈妈能够给自己一条生路。这么想着,白薇便磨磨蹭蹭地就往庖屋走去。
  眼前视线渐渐便窄,周遭事物变得繁冗了起来,抬眼一瞧,竟然恍恍惚惚间就到了庖屋,可是来的真快!
  敛尽斑杂的心情,白薇持一贯神色走到冯妈妈面前,行礼道:“冯妈妈。”
  冯妈妈正吩咐着那些伙计忙着沈荣锦要吃的清粥小菜,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眼白薇,随后对着身旁的深色麻衣的丫鬟叮嘱了会,才踅身对白薇道:“这里嘲哳,且出去说。”
  白薇应了声‘是’,又垂脸地跟着冯妈妈出了庖屋,来到了劈柴的院子,因为晚上要用热水,现下还有庖厨正要用火,所以柴禾是断然不能落下的。
  白薇听到劈柴的声音,一下,一下的,仿佛劈在自己的身上。
  冯妈妈站定后,回头看到白薇的脸上的神情,似是很满意,这本来也是她刻意为之,这些下人,不变着法地震慑唬弄一下,她们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嘴也是撬不出什么来的“今日大小姐和你去林姨娘那儿可是干了什么。”
  冯妈妈下去做清粥小菜,已经过去了好半会儿,沈荣锦换好了衣裳,坐在扶手椅上,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惜宣看到沈荣锦这么饿法子,便提议道:“小姐想喝点茶吃些水果填填胃?”
  沈荣锦斜签在椅子上,手肘支着大半个身子,颇有些有气无力地道:“饭都没吃,吃什么其它的,况吃这些生冷的下肚,紧着会凉了肚子泻泄。”
  惜宣有些震惊地看着沈荣锦,心中不由得咂舌,大小姐这语气听着倒像是冯妈妈,她何时会了这些言子儿?
  沈荣锦将脸对向窗棂外,院子里的紫薇是全落光了,只有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不知所措地林立着,廊上渐渐被下人上了灯,烛火在灯罩子里跳跃着,挣脱着,晕黄的光浅覆在枝干上,一半明亮,一半惨淡。
  沈荣锦突然想起一首词来,开口无外乎写的佳节盛况,车马喧阗间的鼓瑟吹笙,当真是奢美无比,然后最后一句却寥寥一笔,所谓灯火阑珊处。
  阑珊处沈荣锦抬眼看向被烛火映透的天,终于明白,词里的玉也好,凤也好,那些闹蛾儿雪柳也好,种种丽字佳人都是聊以助意,只为最后抒情自已,如那后.庭花,如那吴钩看了。
  很多事情你明白又何妨,众者总是蒙在鼓里地尽性,只道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你与其焦心烦怨,倒不如与世推移,来个难得糊涂,过得是自在舒心
  这么想着有了好一会儿,冯妈妈才端了清粥小菜进来。
  因为才捞出锅的缘故,青瓷白玉碗里的清粥颗粒饱满,一搅便翻涌出浓浓的暖雾,扑在面上,浑身毛孔似被悉数撑开。
  沈荣锦虎咽了几口,觉得胃子稍微和暖,才渐慢了动作,掺了些小菜混着下肚吃。
  食不言的屋子只有行箸摩擦着风的单调声,一屋子的奴仆垂脸拿手的侍立着,沉默了好半晌,等沈荣锦落了著,吃了茶漱口净手,拿巾栉一抹,冯妈妈才开口问道:“小姐今日去林姨娘做了什么?”
  冯妈妈方才已经问过白薇,只是那个也是一知半解,不甚清楚,自己还拿着小茱来吓她,也只是抖出了白薇和林姨娘之间有过瓜葛,其余小姐今日去找林姨娘到底做什么,是一概不知
  思及想来,冯妈妈觉得还是和莫姨娘,和顾玄琪的事情有关,只是不知道小姐到底要做什么,竟然还找去了林姨娘。
  沈荣锦捋着袖口上的珍珠钮扣,说道:“也没什么事”
  冯妈妈听到沈荣锦这话,心就凉了半截。生辰的事也好,苏翟的事也好自己问什么,小姐统统都是敷衍着不开口,她头几次便当小姐不想说,也宽慰包容着不去提这些事,只是这些事,到了后面,哪个不是大事,哪个不让她看着惊心动魄的。
  况且如今这个本来就事关到小姐名声,万一行差走错的,出了纰漏,这让她如何用自己这张老脸去面对逝去的夫人?
  冯妈妈欲语不语,沈荣锦自然是看见了的,她拉着冯妈妈坐在了身侧,轻声细语道:“妈妈,我知道你担心个什么,但你瞧我前几次都这么走过来了,这一次也必定顺风顺水地过来。”
  冯妈妈叹了一口气,语气不免有些自嘲,“你是小姐,妈妈就是个做奴才的,哪能去要求小姐做什么。只是希盼着小姐别什么事都自个儿憋在肚子里,夫人从前也是”
  冯妈妈惊觉说过了,赶忙闭住了嘴。
  只是话匣子打开了,不吐了完全,岂有关掉的理儿?
  沈荣锦连忙问道:“娘亲,娘亲怎么了?”她想起林姨娘的欲言又止,心里胡乱地猜测,却终是没个成形的。
  冯妈妈犹豫地看着沈荣锦,咬紧的牙关还是松了,“小姐也知道,夫人是小姐小时逝去了,大家都道夫人是患了病,所以才撒手人寰的,其实是因为怀小姐时,落了怀根,生产的时候又出了大血,后面也没调养得好,所以身子才渐渐不行去的。”
  沈荣锦抓着冯妈妈的手蓦地一紧,冯妈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才忙忙道:“这并不关大小姐的事,可恨的是那莫姨娘。”
  沈荣锦皱着眉头问:“这关莫姨娘什么事?”
  冯妈妈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夫人怀着小姐,自然是不能和老爷行房事的,正巧着那年丰收,老爷要北上置办茶叶的事,也不知怎么的,回来就带了个莫姨娘,夫人是因为这样的事气到了身子,损了心脉。”
  沈荣锦闻言不免有些苦涩,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娘亲,这让她如何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想起父亲生辰上总是空空的坐席怪不得祝老太太会不愿来,换作是自己,也怕是觉得父亲对不住娘亲罢。
  沈荣锦想起之前冯妈妈说的那句话了,终究是理解归理解,原谅归原谅……
  冯妈妈看到沈荣锦矛盾的样子,最终还是把那句话给咽了下去,现下小姐已经够烦的了,何苦再拿自己的猜测去给小姐增添无妄的烦恼。
  于是,冯妈妈强转了话头,说道:“小姐,现下晚了,早些休息罢,什么事明日再说。”
  沈荣锦抿着唇看到冯妈妈难言之色,最终是泄了气:“也罢,妈妈你让她们打些热水进来伺候我洗漱,我也是有些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