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点醒

  町榭阁这边,沈荣锦吩咐了下去之后,白薇办事较快,不消一会就拿来了佛经。
  与此同时,惜宣吩咐好了下人将院子整理了干净。
  沈荣锦一时无事,就在书案上抄起了刚拿来的经书。因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荣锦又让下人将帘栊放了下来,白薇还替荣锦点了檀香。
  看见沈荣锦望着自己,白薇曲身作礼,道:“抄写佛经,点檀香是最好的。”
  “你竟懂这些?”荣锦说着又将一笔勾划,运笔沉稳厚重,却略显生涩。
  前世嫁给蒋兴权之后,沈荣锦因主持中馈,所以很少有闲暇时分练字,到了后来,她那一双手又因历冬没护得好,更是生了冻疮,连合都合不拢,更别谈写字了……
  沈荣锦沉浸前世的回忆里,过了许久才拔出来,看见白薇站在书案旁,她眼睛里的光微微一闪,竟有些恍惚。
  沈荣锦敛好心绪,又埋头继续抄起了佛经,她淡淡道:“不过制茶这面便是稍有欠缺。”
  白薇手指紧捻着衣衽,恭敬地道:“奴婢受教了。”
  荣锦嗯了一声,又拿着笔蘸了点墨,在砚侧匀了匀,她突然问道:“白薇,你是多久进的府?”
  白薇依旧曲着身,回到沈荣锦:“回小姐的话,奴婢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有印象起便在府了。”
  沈荣锦是重活一世的,算来都活了大半辈子,这么多年里,沈家遭变,自己沦为下堂妇,父亲也被扣押狴犴,而白薇只不过是自己出嫁前,房里的一个无足轻重的丫鬟,荣锦能知道些零星碎片都已是不错
  白薇见荣锦出神,犹豫地问道:“小姐可是觉得有些什么不对?”
  沈荣锦看着白薇梳着两个小攥,粉边的马面裙服帖在身她低下头,兀自抄起经书来,用着很轻的声音说:“没有,下去吧。”
  白薇应了是,正要退下时,抄着佛经的沈荣锦突然悠悠开口:“七分茶三分情,下次记得茶别倒这么多了,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白薇身子微微一顿,方小声回道:“谨小姐所述。”
  说完,白薇退了下去。
  房里只剩荣锦一个人,檀香幽幽,厚重悠远的味道如百年苍劲古松
  茶水的冲泡七八分满便止,不然过满,茶汤容易烫洒出。父亲曾经告诉过荣锦,这茶犹如做人一样,不能太满不能太躁,不然就如一杯盛满滚烫茶水的杯子,会流溢出烫伤想真心品茗你的人。
  沈荣锦抄了几页经书,就将笔搁在笔架上,看起窗外盛烈的秋菊和海棠来自己前世是不是也是这样烫手的茶,将亲近自己的人全都灼得伤痕累累。
  沈荣锦摇摇头,都说抄佛经练字是最静心的活儿,而自己却越抄心绪越乱,还不如之前来得平静。
  想罢,沈荣锦叫了守在门外的惜茱伺候自己换了件丁香色梭布褙子。
  惜茱正系衣打结,突然道:“小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还有几日便是花灯节了,小姐想穿什么衣服出去,奴婢记得小姐上次说过,想穿那件猩红缎面五彩连波水纹的鸳鸯刺绣百褶裙。”
  前世的沈荣锦才会穿这么艳丽的裙子
  从前荣锦觉得自己是富商的女儿,若是穿得朴素了可不是让人小瞧了去,沈荣妍也经常旁敲侧击地煽风点火,让自己穿得耀眼夺目的出席各个茶话诗会,自己当时听信了她的话,所以总是穿很华美的衣裳出去,硬生生地压了办茶话诗会主人的的风头,久而久之没有一个大家闺秀对自己有好印象,自己前世也没什么知心的不过,沈荣锦实在记不得自己前世到底和惜茱说没说过这样的话。
  沈荣锦牵了牵衣领,不动声色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往人扎堆的地方去。”
  惜茱见沈荣锦不是很想出去,有些着急地道:“小姐是忘了?奴婢知道有个地方,人少还可以看见整片釜川湖,到时上面还有许许多多的花灯,犹如繁星点点,漂亮极了。”
  釜川湖是幽州最大的一个湖泊,前世花灯会的时候,自己就是在这里碰见的蒋兴权,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如今知道自己出门会遇见蒋兴权,荣锦说什么也是不会出去了,况且自己还被禁闭在家中,但这事惜茱并不知道,自己也吩咐下人不得告诉惜茱任何有关的
  想罢,沈荣锦才道:“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荣锦笑笑,走出槅扇,“这不还有几天,着急什么的?”
  惜茱跟着沈荣锦走到院子里,“奴婢就是突然想到了”
  花灯会是给那些对情爱还怀揣希冀的善男信女牵线搭桥的日子,自己重活一世,只求护得父亲高枕无忧,其余的这些没有半点想法。
  沈荣锦坐在炕椅上,灯火如豆,烛心烧得哔哔啵啵的响,将她半张脸都笼在一片昏黄的阴影中。
  “小姐在想什么?”冯妈妈端了温水进来。
  沈荣锦起身道:“怎么是妈妈做这事?那些丫鬟们呢?”
  冯妈妈将银盆放在盆架子,笑笑说:“是奴婢自己想伺候的,奴婢已经许久没伺候大小姐了,也不知道伺候大小姐还能多久”
  荣锦听着心中酸楚,径直走到冯妈妈面前,“妈妈这说的是什么话。”
  说着,荣锦将冯妈妈的手握在手心里冯妈妈的手很暖,温润着荣锦的手掌。
  冯妈妈却是道:“可不是,从前小姐还是那么小个,如今已经出落得如此的玲致,”冯妈妈叹了口气,“这时间最是难留住的,也最是晃眼就过了的。”
  冯妈妈将锦帕递给沈荣锦。
  沈荣锦想起了程哥儿,前世冯妈妈死的时候,是在好几年后了,这么算下来,这个时候程哥儿应该还小,没到入学堂的年纪。“妈妈,程哥儿如何了?”
  “已经是个小大人了,还会帮着他父亲做事。”冯妈妈说的时候脸上带着欣慰。
  程哥儿的父亲是冯妈妈的儿子,本来是在沔州,是为了冯妈妈才搬迁到幽州的,之前父亲有想让冯妈妈一家都搬到沈家进来住。但冯妈妈说什么也不肯,说是自己已经受了沈家过多照拂,再受心只会难安。
  冯妈妈喟叹一声,“奴婢只是希望程哥儿以后能争气,多读点罢了。”
  前世程哥儿确是如冯妈妈所言很是争气,同时也很孝顺,要不是因冯妈妈身死,怕程哥儿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想着,荣锦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冯妈妈见到荣锦神情有些难看,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荣锦摇摇头,带着些撒娇的味道说:“还不是刚刚冯妈妈的话,让荣锦听了伤心。”
  冯妈妈抓住沈荣锦的手,“小姐,近来不大爱吃香杏凝蜜露了,花茶也不让人泡了,一盏一盏全是普洱”
  冯妈妈这话分明是在担忧自己。
  沈荣锦的心像是抛进了沸水里滚般,疼又热烘烘的。
  冯妈妈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谙知自己的所有,而自己那一次回来就这么反常,后面又是梦魇又是莫名而哭,也怪不得冯妈妈多想“就是一直吃甜的腻歪着了,想换个清淡的吃吃,这秋天,天干物燥,最是容易上火了。”
  冯妈妈见荣锦不愿说,也不强求,只是握着沈荣锦的手紧了又紧,“如此便最好,不过秋天终是要走,小姐若是太贪念秋日的风景,只一味吃着那些清淡,难以捱过漫漫冬天。”
  说着冯妈妈退了下去。
  沈荣锦则站在原地兀地发神。
  窗棂格灌进冷风,连同冯妈妈的那句话将荣锦吹醒。
  自己一直陷在过去的事情里犹拔不出来,不管面对谁,总是想着前世是如何,自己又是如何地遭受其害,这样被前世困顿其中,自怜自艾的自己,如何护得了父亲和冯妈妈他们。
  荣锦推开槅扇,砌上全是簌簌零落犹若落雪的残花,一些飘在肩头,沉甸甸地压着,荣锦拂了一身还满,她看向远处苍穹,星光闪耀,将荣锦苍茫彷徨的心照亮,任自絮瓣随步凋敝留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