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遂愿
莫姨娘压下心中的疑虑,遂展颜笑说:“正巧明儿赶集,市衢较往常热闹几分,妾身正好可以出门探一探牙人手中的家奴。”
前世的沈荣锦因被惯着,有股子骄性,没什么事是绝不可能往人多的地方扎堆莫姨娘心里暗想着。
荣锦看着莫姨娘言笑晏晏,脸庞端庄和煦,可谁又知道这样脸庞下藏着怎样的蛇蝎心?她放下了茶盏,双眸蓦地迸出光,笑道:“说起来,今日我出府都见四远竟凑,百货聚陈,车马驰驱,骈肩叠迹赶集似的好不热闹。”
“我方才正想问锦姐儿今日出去可买着什么心仪的货?”沈誊昱放下茶盏,看向沈荣锦道。
荣锦神情转而失望,摇头道:“人太多了,买了一些东西便草草回来了”她看向莫姨娘,钦羡地道:“我今日见钰桐铺子的金鑚玉器皆是顶好,莫姨娘若是明日要出去,定要去看看才行。”
莫姨娘皱皱眉,没明白沈荣锦的意思,只是口不对心地回说:“那我定要去看看的。”
沈誊昱见荣锦神情钦羡,提议道:“锦姐儿若是再想去,我让莫姨娘换个时间陪你去可好?反正再买家奴也是不急的。”
莫姨娘听见嘴角一抽。
荣锦神情有些惴惴,她问沈誊昱:“父亲,这样好吗,你的生宴”
“有什么不好的?生宴又不急于这么一时不是。”沈誊昱忍不住打断她。他就是见不得锦姐儿吃半点苦或是露出半点钦羡的模样,他的锦姐儿要什么便应有什么。
荣锦听罢心里酸涩,但是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不能就因此心软。
荣锦笑着答应:“那如此,赶个人少的时候去吧,我也能帮衬着莫姨娘选选奴仆。”
莫姨娘听闻一怔,沈荣锦这话接的顺溜又说得不动声色的难不成是歪打正着?
“锦姐儿”莫姨娘连忙唤道,为何她觉得沈荣锦跟变了个人似的。
见到沈荣锦转头递来的疑惑神情,莫姨娘悬疑的心稍落了下来,道:“选奴仆这事繁琐得很,若是去了定是陪不了你买东西,还是挑个时间我单独陪你出去可好?”
荣锦立马不赞同地说:“这怎么行!因为我便要使得姨娘来回两趟,姨娘还要准备父亲生宴之事,哪里忙得过来!”
沈荣锦这话说的实在是有理有据。直叫莫氏说不出话来。
荣锦看向沈誊昱,她自责地道:“父亲还是算了罢,若是这般给莫姨娘添麻烦,那我也不愿出去了。反正那东西我也不是很喜欢。”
沈荣锦虽是这么说,但神情分明是舍不得的样子。看得沈誊昱心里犹自不爽,他转头就对莫姨娘沉声说:“锦姐儿不过是与你一道出去,她买她的东西,你选你的奴仆,又添不得什么麻烦,你这么避着,是不欢喜锦姐儿?”
莫姨娘手上一紧,沈誊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只好这么回道:“哪里的话,妾身自然是欢喜与锦姐儿一道出去的。”
沈荣妍觉得气氛不太对,她看了看沈誊昱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忙着稀泥道:“父亲,姨娘这不是怕累着姐姐了?姐姐才出了趟门回来,没个几天又出去,万一没休息好,可不是伤着身子?”
沈荣妍果然是莫姨娘生的,说的话没留个存心,根本听不出来她暗中贬你。
荣锦状作听不出来沈荣妍的言外话,笑嘻嘻地道:“所以我才想着,等过几天,荣锦休息好了,姨娘再和荣锦出去不是?”
沈荣妍浅笑着应道‘是’,只是心里却不如表面那般平静了。莫姨娘是她的生母,虽然不是正房,但好歹也是沈荣锦的长辈,这出去不出去,还要看沈荣锦,不是明摆着将自己和自己母亲身份与沈荣锦拉开了说。
果然莫姨娘的脸色更是不好看了。
沈誊昱却没觉得什么不对的,语气和蔼地跟沈荣锦说道:“你到时出去注意着点,这街上外人多,男女之防可是要多避着点。”
父亲这是答应自己出去了?
沈荣锦这下子高兴了,忙不迭对莫姨娘说道:“姨娘,这下我也能帮衬着你做些事了。”她又看向沈誊昱神情雀跃,“我也能为父亲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尽孝道了。”
沈誊昱有些不赞成地说:“锦姐儿我让你出去是玩儿的,尽孝道也不需着这些,所以那些活计还是让莫姨娘做吧。”
父亲身为男子又骄纵她,自然是不懂的一个女子若是能操持家务日后嫁出在婆家会多么的得益她得想个法子!
沈荣锦思绪如走马观花般飞速闪过,不稍一会儿便有了主意,心知拙劣却也只能这样,她神情转黯,问道:“我以为父亲还记得娘亲临终前的话”
这是今日她第二次提她的生母莫姨娘和沈荣妍视线交错了一下。两人眼神里皆是不明所以。
沈誊昱当然记得,瑶菁泪眼婆娑只道让他让锦姐儿礼仪仁信,忠孝悌节锦姐儿不过是想尽尽孝道。他心里酸楚,脸上闪过一丝痛惜看的荣锦心生愧疚,“既然是你娘亲希望的,你便去罢,不过记得听莫姨娘的吩咐。”
坐在沈誊昱身旁的莫姨娘笑着欠身点头,手上却绞着汗巾,眸子晦暗不明的看着荣锦。自以为不露痕迹却完全尽在沈荣锦眼中的对沈荣妍使了眼色。
沈荣妍心领神会,开始对沈誊昱撒娇道:“父亲,我也要去看,这样以后我就能够帮着姨娘了。”
沈荣妍帮忙?
沈荣锦想笑,嘴角抹现出了一丝笑意,想着如何将家里的大权掌握在她们母女俩手中吧,“你还未及笄,女红这些都不甚精细,现在关心这些可不是一心两用,如何能帮衬家里?”
沈荣妍脸色变了变,她是娘亲请来的最严苛的绣娘,杜绣娘教授,一学便要对着绣架坐大半天,她平日只爱琢磨那些金银首饰,香料胭脂,可不是那般坐得住的人,不到一刻便把顶针,刺绣绷子,什么的扔在了一边。
所以她的女红的确不怎么好,但是她沈荣锦凭什么这般说自己?
“锦姐儿说得没错,”沈誊昱赞同说:“你好好跟着杜绣娘学苏绣才是头等大事。”
沈荣妍听着心一沉,默默地没开了口。神情有些委屈,攥着软垫的手指头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见着自个儿女儿神情不对,莫姨娘在边上打圆场:“昨个儿妍姐儿还在院子里认认真真地绣秋菊呢,我瞧着那花瓣已经明细分明好看得很了。”
荣锦没说话,拿起茶盏对着飘浮的茶叶吹了一息
前世父亲大寿沈荣妍好像送的是一个以松竹柏为图刺成的“寿”字,当时大宴上众人纷纷夸耀沈荣妍心灵手巧,还有心者更是说出了深荣妍日后把家持务定是把好手
所以在这儿之后,随沈荣妍及笄,她便顺理成章地和莫姨娘一起做主中馈,之后去了婆家也因为有了经验,所以不曾吃亏受苦。
而自己则因莫姨娘一句“锦姐儿哪能干这样的活儿”再加上父亲的溺庇,对这些东西都不曾上手,故此到了后来家中她俩独大,也正是因为这样,自己默默地吃了好些亏
冯妈妈拿起剪子将多余的烛芯剪掉,满屋的烛光一下亮堂了起来,看着荣锦坐在窗前拿着小绷缎花,心疼地说道:“小姐这般晚了怎还做女红,仔细伤着眼睛。”
荣锦没抬头,看着针头带着真丝线从软缎穿出,眼前的玉兰花如春来乍到般绽放开来,“不打紧,还有几针就快好了。”
心里默想她做这个自那日已过了两日原本以为自己被人调戏一事已传遍了大街小巷,没成想她让冯妈妈出去打听却并没听到有关这事的任何风言风语。
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荣锦摸不着头脑,心里混沌成团,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徐不慢,丝毫不顿。
荣锦从前针线本就是极好的,后来被蒋兴权禁足的那些岁月里更是精益了许多,若说从前绣的精致,现下绣得却多了些韵味在其内。
冯妈妈在旁看着感叹道:“小姐针线活儿愈发好了,若是夫人在,不知有多欣慰。”
冯妈妈的话惹得荣锦身形一顿,冯妈妈也觉得说错了话,但话脱口而出便收不回的,于是屋子里顿时静默了下来,只余烛影绰绰。
娘亲悼逝时她不过黄口岁数,她不曾学会些什么,只知道一味地撒娇耍混,现在什么都会了,娘亲却不在身侧了。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在便是这个理儿罢。
荣锦拿起剪子绞了线,放下绷子,看向冯妈妈,见她麻色素衣裹身,头上只斜插一支雕花木钗,脸上爬满了皱纹,荣锦突然觉得韶光易逝,留不住人
“娘亲在天之灵肯定都瞧见了的,”荣锦脸上化开淡淡的笑意,说:“而且有冯妈妈在身侧陪我,娘亲去得必定安心。”
冯妈妈听着荣锦这般说,嘴口里像含了东西打了几个转,只踯躅了一会儿,滚了滚喉咙点点头说:“老奴让白瑛打热水上来罢。”
荣锦没反驳地点头,又是云淡风轻地提道:“明早我应要随着莫姨娘去添置家丁,你下去吩咐今晚守夜的丫头,明个儿早点叫我起来。”
冯妈妈听着这话,瞬间没了之前的哀戚,神色变得有些肃穆甚至带着些戒备,问道:“小姐,为何莫姨娘会让你去添置家丁?”
怕是莫姨娘会使什么诡计。
瞧出冯妈妈的心思,荣锦心里一暖,说道:“是我说要去的”
“小姐使不得”冯妈妈焦急道。
荣锦打断冯妈妈的话,说道:“冯妈妈,我也不是从前那个沈荣锦了,谁对我好,该相信谁,我都心里明镜。”
冯妈妈顾虑的便是荣锦对莫姨娘没个戒心,即便小姐怀疑惜茱又如何,那不过是个丫头不比莫姨娘。
毕竟自夫人撒手人寰之后,虽说是老爷手把手教养,但到底只是诗书礼仪,一些生活上的琐事皆是莫姨娘照顾的。不说没教荣锦如何处事,反倒将荣锦养得性子高傲孤僻难以相处,但莫姨娘表面功夫做的足,老爷没瞧出来,大小姐也对莫姨娘有亲近之心,也是因此,冯妈妈心知肚明却只有在旁看着干着急
“小姐你即便这般说,妈妈我还是心里没个儿底。”冯妈妈倒是有些不依不饶。
“那因为这样便不去触及这些事,整日只知寒夜探梅,杨柳荡千,闲庭对弈,不主事家务今后又有何用?”
荣锦的话令得冯妈妈震惊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沈荣锦,烛影绰绰,朦胧之中依旧是那柳叶眉,丹凤眼,琼鼻朱唇,鹅蛋脸,却又似乎不一样,感觉一夕之间,小姐长大了许多。
其实在这之前冯妈妈是旁敲侧击过荣锦的,虽说满腹诗书,却不懂半分家务,日后嫁出到底会遭婆家嫌弃的,但小姐心性高,没把这些往心里去,自己若是多嘴,总归会让自己和小姐之间落了嫌隙
想到这里,冯妈妈说:“小姐莫怪妈妈多嘴,妈妈只是担心。”
荣锦心里明晓,说:“我省得,妈妈。”
荣锦看着冯妈妈眼角起的细纹,拉起冯妈妈的双手,说:“妈妈若是不安心,明个儿妈妈陪我一路吧,如此也好有个照应。妈妈觉得如何?”
自己跟着一路不仅可以防着点莫姨娘,还可以帮衬教授点小姐一些俗务,两全其美,想着冯妈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