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六百三十一节 艰难时局,人心惟危

  但孙承宗能力挽狂澜么?
  没错,孙承宗在山西接替袁可立之后表现可圈可点,但孙承宗本身就是山西人,对山西情况很熟悉,轻车熟路。
  而且实事求是的说,袁可立虽然未能在山西把局面彻底扭转,但主要还是柴国柱和杨元的不作为因素更大一些,这里边也有山西镇实力委实太孱弱的因素在里边,袁可立不过是背了锅罢了。
  孙承宗去了之后,刘东旸带着西北军充实进入山西镇,立即就形势大不一样。
  尤其是在晋南一役,刘东旸策反了叛军主要头目邱子雄,一举逆转局面,包剿歼灭了十万晋南乱军。
  这一仗可以说是惊天之举,晋南因此彻底平定,刘东旸也凭借此役一跃成为整个大周军中最耀眼的将星。
  叛军出身的邱子雄也一跃获任副总兵,当然就算是张怀昌也觉得邱子雄当得起这一酬赏。
  孙承宗在山西取得的胜利,能在辽东复制么?
  熊廷弼在西南和山东两役也算是不错了,但在辽东却成这样了,孙承宗会不会也……
  而且孙承宗也五十好几了,他去辽东苦寒之地,万一也像熊廷弼那样身染时疫病倒了呢?
  冯紫英就没有这种顾虑了,一来他去过辽东,而且在那里很适应,二来他对辽东诸将和地理情况也很熟悉,三来他在辽东威信极高,对对手也不陌生,可以说他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但现在来易帅,合适么?来得及么?
  现在冯紫英还在真定积极筹备对中部白莲乱军一战呢,这一战一样非同小可,只要打赢这一仗,白莲在北直隶的祸患就能根除大半,至于西部南部白莲乱军和河南那些白莲,在张怀昌看来,都在其次了。
  长叹一声,张怀昌收拾起各种情绪,正待起身,却听得外边长随声音:“老爷,又有军报。”
  张怀昌心中一紧,赶紧问道:“哪里来的?让他们送进来。”
  “是小冯总督那边送来的,好像是河南那边的捷报。”长随理解自己老爷此时的心情,隔着门赶紧先报捷安慰一下张怀昌的心情。
  “哦?紫英那边来的?好,送进来。”张怀昌终于松了一口气,捷报,那就好,他现在可真的经不起惊吓了。
  送进来的战报也很简短。
  “九月廿五,江北镇在宁陵大破白莲乱军,斩四千,俘虏九千。九月廿七,睢州再破白莲乱军,斩两千,俘虏五千。九月三十,破杞县,斩敌三千余人,俘虏八千余人。十月初七,归德、开封尽复。”
  开封、归德光复,意味着河南在黄河以南的白莲乱军就再无成建制的存在了,剩下的交给河南卫军即可,现在的江北镇就可以腾出手来对付黄河以南的卫辉、顺德、怀庆三府的乱军了。
  这倒真的是一个好消息,这也意味着一南一北,官军已经形成了夹击之势,乱军插翅难逃。
  哎,若是没有辽东这个坏消息该多么美妙?
  张怀昌收拾起情绪,疾步向着文渊阁走去,他要面对那几张扭曲的老脸去了。
  文渊阁里几位早已经如坐针毡了。
  毫无疑问肯定是糟糕的消息,如果是好消息,张怀昌肯定早就过来了。
  而且还可以肯定是相当棘手甚至难以处置的坏消息,以至于张怀昌听了这么久,还要处置半天,到底处置好没有,也不好说。
  所以当张怀昌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入文渊阁时,所有目光都汇聚在张怀昌脸上。
  “怀昌,出什么事儿了?”李三才一句话就暴露了他内心的忐忑。
  当个分管军务的阁臣就没有轻松过,这几年喜忧参半,但是喜事大家都高兴,坏事那就得自己这个分管阁臣承受着最大的压力了。
  现在坏事又来了,而且肯定不轻。
  “辽东出事了。”张怀昌言简意赅。
  他也不准备瞒着遮掩着,也遮掩不住,甚至连河南那边大捷他都暂时不报,等到大家痛定思痛之后再说出来给大家一个安慰。
  “辽东出事了?”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咯噔,一激灵,真的是辽东,这也是大家最大的担心,惦记着,却还真来了。
  “出什么事儿了?”还是李三才抢先发问,“是沉阳,还是广宁,还是九连城那边?”
  大辽东范围太大,一般是指三个方向。
  一是小辽东,也就是包括沉阳、辽阳方向,一是辽南,但现在主要是指东江镇方向,还有就是辽西,广宁方向。
  辽南问题不大,新建东江镇还在组建当中,因为西北军那一部未能补过去,所以东江镇的建设缓慢。
  但那里不是主要核心,即便是有什么闪失,也能弥补,组建东江镇的目的就是要从这个方向以攻代守,从南向北进攻建州女真的后背,拖住建州女真。
  辽东和辽西那就不一样了,哪里都轻忽不得,有个闪失那就是惊天动地。
  上一次丢了安乐州,再上一次抚顺关被攻破,都引发京中大震,不得不立即从关内抽调大军增援。
  这一次大家已经意识到努尔哈赤可能会有大动作,所以才会组建东江镇,然后动用蓟镇援军提前前往辽东,为此还专门让熊廷弼担纲主帅,坐镇辽阳。
  辽西更是不能出问题,出了问题,就会从陆路斩断整个辽东和关内的联系。
  虽说现在海路已经开通,但是辽西走廊的作用仍然不是海路能完全替代的,而且辽西一旦丢失,辽东就可能陷入两面夹击的恶劣境地。
  “沉阳出事了。”张怀昌有些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要面对七个人的灼灼目光压力,他还是感到了一阵窒息压抑。
  “沉阳?”李三才眼前一黑,差点儿跌倒,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那铁岭卫、汎河所和懿路所呢?”
  “铁岭卫十月初二就被攻陷了,汎河所和懿路所猝不及防之下,十月初五十月初六相继沦陷。”张怀昌闷闷地回答道。
  “怎么回事儿?不是早就让赵率教务必守住铁岭卫么?那是关键,怎么会被攻破?建州女真就算是偷袭也做不到才对,兵部不是专门拨款加固铁岭卫防线么?而且还增加了驻军,赵率教当斩!”李三才厉声道:“蒲路所呢?不会蒲路所也失陷了吧?”
  铁岭卫上一次杜松被围那么久都没有被攻破,而后兵部专门督促辽东加固铁岭卫的防守,同时在铁岭卫后的汎河所和懿路所这一线也建立起了相当完善的防御线,尤其是加强了骑兵对这一线的保护。
  蒲河所是沉阳右侧翼的重要防护点,一旦被攻破,那沉阳就成了一个光熘熘的女人,任人宰割蹂躏了。
  张怀昌不在打哑谜,径直道:“沉阳已经失陷了。”
  这一句话之后,立即就引发了整个大堂内的哗然。
  如果说铁岭卫也好,汎河所和懿路所乃至蒲河所失陷,也只是李三才整个分管军务的阁臣十分熟悉了解,清楚这些卫所的重要性,其他人也都是一知半解。
  尤其是如方从哲、顾秉谦、汤宾尹和缪昌期等人更是茫然,就是大略知晓一个名字,具体在什么方位,有什么作用,都是一无所知。
  铁岭卫上一次被围,杜松坚守不退,如果不是冯紫英上阵亲自指挥用了一招瞒天过海,以毛文龙部从侧翼突袭,击破了建州女真包围圈,上一次铁岭卫就失陷了,所以这一次失陷,大家心中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
  但是沉阳就不一样了。
  这是辽东镇防御的核心。
  可以说辽东镇的防御体系就是两条,辽东的安乐州(辽海卫)——铁岭卫——沉阳中卫——辽阳(辽东都司、辽东镇、东宁卫、定辽中、左、前、后卫)——海州卫这一线,辽西的广宁中、左、后卫——义州卫、广宁后屯卫——广宁中、左、右屯卫——宁远中左所——宁远卫——宁远中右所——宁远中后所——宁远前屯卫——宁远中前所——山海卫。
  前者主要针对建州女真,后者针对察哈尔人,但是随着建州女真势力大增,广宁中、左、后卫——义州卫、广宁后屯卫——广宁中、左、右屯卫这一线也已经暴露在建州女真的兵锋之下了。
  就算是最不懂军务的汤宾尹和缪昌期二人也清楚沉阳的地位和重要性,沉阳一丢,辽阳还能守得了多久?
  辽阳守不住的话,整个辽东镇,除了辽西走廊外,甚至连东江镇还有无存在的价值,都要打个问号了。
  “沉阳怎么会丢?这怎么可能?”李三才咆孝起来了,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张怀昌面前,“这不可能!若是沉阳丢了,赵率教还有脸来报信?他不该自杀谢罪么?”
  的确,哪怕是叶向高和方从哲以及齐永泰都没想到沉阳会丢,他们之前看到张怀昌的表情知道情况不妙,但是也觉得可能就是铁岭卫会丢,周边一些关隘所堡可能会丢,甚至沉阳可能会被围。
  但沉阳如此坚城,城高墙厚,物资丰足,怎么可能会丢?
  建州女真就算是天大的本事,但他们撑死了也就是十万披甲兵,也不可能短短一二十日就能攻陷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