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我的父亲
记下的账目清清楚楚,秋后收了稻子必定及时归还。好谈论诗词,出口的话必定极为文雅。文雅不得便夹杂几句生硬的古文。
别人说他昨晚酒喝多了在躺在污水沟里睡着了,他就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过几天后仍旧躺在臭水沟里。
若问他你那么爱读书,怎么就没考个大学。他就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崖随无涯,殆以”,总之他做什么都是有据可依的。
他总期盼那些韵脚生涩诗词能有人欣赏,但多被人笑话。久而久之,学会自娱自乐。不管念什么诗,末必定加上“好诗,好诗”以示感慨。
他教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忽然想到身边没酒,于是必定要让我买了酒,才肯说下句。他教我的诗从离不开酒。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说念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定深入其境才能体悟。于是带着我自然也带着酒,去寻阳关,寻花间。
他的唯一工作,在村子里帮人做文书。写一些告示,修订族谱都要出全力。做事极为负责,即便夜雨连绵,来人敲门,必定工工整整的给人写完,然后送至门外。
父亲是村里出了名惧内,他一向赔笑的多,道歉的多,发的誓言也多,反悔的也最多。
他喜欢音乐,拉的一手二胡。喝点酒,摇头换脑在村口榕树下。有时还哼两句黄梅调——有时走调,有时哀伤。
他骨子里是艺术家,无奈只能当个农夫。他不喜武学,或者我有记忆起他对武学一向耻笑不屑。认为那是天下第一花俏把式,莽夫之举。
若非母亲金刚怒目,让他不用管我学习的事。我今日必定也拉着二胡在村口摇头换脑——有时哀伤,有时走调。
父亲做事虽极有原则,但遇到美酒都要折扣几层。
那还是每年能见到凌波的时候。
大舅舅送他一坛十年老米酒,他抱着酒坛就离家出走了。跑道村外看菜园的草棚里。
我们见到他时,墙壁上龙飞凤舞写许多诗句,他说灵感来了,寻个安静的地方。
母亲要和他离婚,那是闹得最凶的一次。在外公家住了半个月才回来。
我坐在病床旁,房间在午后阳光下洁白如雪。我和他聊起往事,他瘦了许多,额骨凸显。笑容也极为勉强。人像一尊枯木。
“理想太美,能力不足,活的太累。”
这大概是他对自己一生的总括。
我母亲每天来一次,帮父亲擦拭身体,喂他吃饭,然后默默在走廊上流泪。害怕被我们知道,总是隔着屏风喊,我回去了,照顾好你爹。
她从不愿让人知道自己软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