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皇女诞生
北洛又送走了一位女帝,国丧百日,举国同哀,罢朝政军务,停宴乐嫁娶,整个冬天都灰暗消沉起来。
太女帝的灵柩停了三十六日,锦延便哭了三十六日,像是迫切的想要流尽这辈子的眼泪一般,任谁来劝都没用。
太女帝入陵后的三十六日,锦延再流不出一滴眼泪,她捧着母帝的灵位,整日整日的沉默着,像是被全世界遗忘,又像是遗忘了全世界。
百日期满,锦延推开奉先殿的门扉,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满目皆是绿荫红花,难挨的冬天终于过去,又是一个春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她轻轻的叹口气,紧绷着心弦稍微一松,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骤然倒地。
锦延再次醒来时,意外的发现陪在自己身边的竟是展念。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你的伤?”
展念安抚锦延躺好,才笑着回答,“说起这个,我可是一肚子埋怨呢,我本来做着征战沙场,所向披靡的美梦,突然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你生病昏倒了。我一想啊,侍疾这种事我最擅长,别人我也不放心呐,所以只好醒来,果然,我才来了一日,你便也醒了,多好!”
伤得这般重,差点便呜呼哀哉,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锦延嗔怪道:“你这个样子,还给我侍疾,莫不是跑过来与我比咱俩谁更惨吧!”
“我可记得呢,你侍疾的本事一流,气人得本事也无人能及呢!”
“速速离去,咱俩还都能多活几年!”
虽是揶揄之言,展念却很喜欢,他喜欢锦延这样与他玩笑,他可以让着她,也可以看着她的心情还嘴,这是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呢?
展念笑了,越笑越开心,却不小心扯住了伤口,只是一个皱眉,却仍是被锦延发现,她急急的唤着太医,却被制止了。
“无事,我不痛。”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又是哈哈大笑了几声,欢畅而明朗。
锦延眸光闪动,犹豫再三,仍是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展念,你不要恨他,恨我吧,怎么样都行。”
展念拉了锦延的手抚着自己的伤口,实话实说,“这里无恨,这里只有爱。”
这是展念第二次与她提这个字,沉在心底的小石子往上翻涌了几下,又很快沉了下去。他很好,只是她的爱都被带走了,拿什么回给别人呢?锦延默默的把手抽了回去,突然笑着转移了话题。
“展念,我与你相识的时间并不长,却发现,有许多话,只能对着你讲了。我常常听那《九州通史》中的一国之君自称寡人,今时今日才明白这竟是真的,我如今也是孤家寡人了。”
“不是!”展念坚决的否定,“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锦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展念,像是在说“你不能”,又像是在说“谢谢你。”
展念却并不在意,他只是笑言:“我可不管你愿不愿意,人都赞我心性坚忍,你该明白,这绝对不是虚言。”
那目光太过认真,锦延不忍再看,索性蒙了被子,十分嫌弃的喊:“快回去!我要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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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不可一日无君,加之国丧百日已是耽误了不少朝政,锦延醒来的次日便重新走进了朝堂。
人若是没有那么多的情感,连心肠都会变的坚硬起来。人们发现自女帝重新临朝以来,像是变了一个人,威严肃穆,果断强硬。
事实上,锦延的确比以往更加勤奋,也更加沉稳,她终于活成了母帝期望的样子,只是她的母帝再也看不见了。
“母帝,你总是讨厌我软弱哭泣,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泪水是可以流在心里的,母帝,我以后都不会再哭,这北洛耗尽了你的心血,也将耗尽我的心血,你无悔,而我亦无悔!
只是,三个月的心伤劳累致使亏空太过,锦延的身体时好时坏,及至完全康复已是一月之后。在这期间,展念也如他所说,不管锦延愿不愿意,他都守着、陪着寸步不离。
而朝堂之上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女帝的反反复复的病情,让他们又有了一种紧迫感,虽然当今女帝十分年轻,可谁能保证不会有意外的发生,在应启走的数月之后,子嗣问题又缠绕在众人的心头。
锦延听闻此事,心头升起浓烈的厌恶,却终究无法回避。
冬去春又来,春去夏又至,陪在女帝身边的只有贵君,皇后应启也渐渐被人忘了。
夏去秋又来,秋去冬又至,一室的温暖中坐的却是不一样的人。
执着白子的锦延幽幽的开口,“展念,我们抱一个孩子吧,你是她的父亲。”
执黑子的人手一抖,棋子掉落,砸乱了一盘好棋。她这是决定了吗?当真不给他一点机会!
察觉到展念的失态,锦延亦深深的叹息,她何尝不知这样有多么残忍。
“展念,有了她我们再不会孤单,有了她我们也再不会分开。”
“我当年做不到的事情,如今我也做不到。”
“只是…母帝若是在天有知,会不会降一道天雷劈死我这不孝之女。”
“哈哈,女帝做的时间久了,连胆子都非比寻常的大。”
均是含笑而言,展念却听出了疲惫和心碎。
末了,他轻轻一笑,重又摆好棋局,对锦延说:“陛下无悔,我亦无悔,陪着你给天下一个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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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春天,锦延“怀孕”,北洛举国欢庆,殷殷期盼能一举夺女。
次年小皇女诞生,女帝甚为宠爱,赐名锦殊。晋封贵君展念为皇后,并为其举办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和册封仪式。
按照礼制,继后本不需如此,人们都传,这是女帝爱极了展皇后才不舍得他有丝毫的委屈。事实上,人们也看到,自此以后,女帝与这位新皇后举案齐眉,恩爱非常,再没有亲近过后宫里的其他男子。
而这位新皇后也十分贤德仁厚,不仅将后宫管理的妥帖,在前朝亦是给了女帝十分大的助力,一时间北洛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史称锦和中兴。
又是一个春天,小皇女已经一岁有余了,正是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之时,萌言萌语甚是可爱。
“殊儿,来母帝这边。”
被唤作殊儿的小女童跌跌撞撞的走到锦延面前,还不忘把手里的糖人往她的嘴巴里塞,“母帝,吃!”
锦延摇头,嗔怪道,“这般爱吃糖,小牙牙会坏的知道吗?”
回答她的却是另一个声音,“无妨无妨,吃完了,皇父给殊儿把小牙刷的白白的,保准不会有一个小坏牙!”
殊儿闻言扑到自己皇父的怀里,咧嘴便是一笑。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锦延看看天,再看看这父女俩,选择什么也不说了。
沉默了一小下,锦延低着头对展念说,“皇后,今日政务十分繁多,我就不回去了。”
展念点头,“好,我带着殊儿,你无需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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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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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了,每年只有一天,锦延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的一切都与三年前他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这里除了她也再没有人来过,包括她的皇后。
瓶子里插着芬芳馥郁的梅花,桌上是为了一颗棋子争吵而未了的残局,还有他们晒太阳一起挤过的软榻,什么都没变,只少了一支素心锦玉簪。
这个寝殿里属于他的气息越来越淡,锦延想终有一天会消散殆尽,不过她并不担心,因为,那一切都已深深的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平日里她没有时间,也不敢去想,只有到了这样的时刻,才会放纵自己不顾一切的沉浸在那往昔里。
锦延抱着被子沉沉的睡去,在梦里有江南的草长莺飞,有江北的大雪纷飞,而明日她又是一个心怀万民的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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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年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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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儿早已睡去,展念站在院子里望着头上的明月。
三年了,除了她自己,什么都能给我,可笑的是,我想要的也只是一个她。
我住着这般华贵的宫殿,享受着来自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她一起同享万民的敬仰,连着庆国公府亦被破格封为庆王,只要是跟我沾的上边的都能得到她格外的照顾。
这般荣宠,北洛再无其二,人都称赞当今陛下痴情,赞叹我的福泽深厚,这又是多么讽刺的一句话,她是痴情,可却从来不是我。
我们朝夕相处,却始终走不进她的心里,外人看来我们恩爱无比,只有到了夜里,才明白,不过是同床异梦罢了。
她的笑从未直达眼底,她的心早已封了一道厚厚的门,谁也进不去,她也出不来。
他也不清楚,这样的得到算不算得到,到头来,竟是三个人的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