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玉碎瓦全

  出了锦年殿,瑟瑟的秋风吹过,带来骤然的凉意,锦延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心里竟有种多事之秋的悲凉。
  母帝说的对,若是整日被人虎视眈眈的惦记着,的确是睡也睡不踏实啊。北秦太后不报此仇,恐不会善罢甘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手,会如何出手,长此以往,必成隐忧。
  这不是一个展贵君的隐忧,这是整个北洛的隐忧,因为,与北洛毗邻而居的北秦,那里的最高掌权者,是一个与北洛有仇的北秦太后!
  锦延突然想到了那个北秦的小皇帝,他会求自己怎么还这个人情呢?
  而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事情查清楚,哪里有受了欺负还要忍气吞声的道理,她是女帝,她的家国子民,她不护谁来护!而有了铁证在手,才好去讨公道!想到这里锦延坐上了轿辇,在深沉的夜色中出了宫。
  隐卫,顾名思义,神出鬼没,藏于暗处的一支力量。这是历代北洛女帝的私人护卫,没有人知道这些人从哪里来,在什么地方,有多少,只知道这样一支无从估量的势力只服从于皇权。
  暗室里,锦延端坐在案几前,对面立着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他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楚面目如何,若是有行家里手在场,定能从那周身的气场感知这人的不凡之处。
  刚刚听了隐卫的详述,锦延不禁有些后怕,若不是她偷偷留了后手,今晚那些刺客便要得手了。
  锦年殿布守的护卫并不少,展念本身亦是身手不凡,那些隐卫更是万里挑一,结果折损这样多的情况下,还是让展念受了伤。这些刺客实力这般强劲,北秦太后竟下了如此血本!
  不仅如此,刺杀的时间把握的这样恰到好处,连地形都摸的准确无误。整个过程,够狠!够快!够准!这是做了怎样充分的准备,她不禁对北秦太后刮目相看了。
  虽然锦延在心中已经认定必是北秦太后所为,可证据才是重点,因此稍作沉思后她接着问:“可知这些刺客来历?”
  “陛下,从表面上来看,这些刺客身上并无特别明显的印记,无论是装束、武器甚至样貌都极为普通,因而也无法确定究竟来自哪里。”
  锦延听了并不意外,北秦太后再傻,也不会给别人留下把柄让人拿捏!
  隐卫继续回道,“只是打斗中那刺客无意中说了一句话,我们听了,都认出,那句话中有一个字是北秦方言。”
  锦延点头,示意继续。
  “不过……”
  隐卫迟疑了一下,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我们在处理尸体的时候,一个刺客的鞋掉落下来,鞋垫是红色的。”
  锦延一愣,北秦尚白,厌红!为何会是红色的鞋垫?
  隐卫悄悄抬眼看了看锦延,见其有不解之处,继续说道,“鞋垫上面秀的紫荆……”
  他并没有再往下说,可是锦延却明白了,紫荆花是南乾特有的一种花,代表母亲的思念……
  南乾?应启?竟是与你有关吗?
  结果是这样的令人猝不及防,锦延有些懵,随后她开始不断的安慰自己,那句夹杂方言的话一定是北秦太后故意吩咐露出的破绽,那绣有紫荆花的鞋垫才是她的真正意图,目的便是嫁祸给南乾。
  可是……
  可是她为什么会想要嫁祸给南乾,是想让他们夫妻不和吗?是想让北洛和南乾决裂吗?对!一定是这样的,找到理由的锦延松了一口气。
  可是……
  若不是刺客全部伏诛,若不是隐卫心思细密,又如何看得到那掉落的紫荆花鞋垫呢?!
  更可怕的是,锦延想到,若是有心人将这两个破绽联系在一起,会不会认为皇后与北秦勾结,意图谋反!
  这个答案太过惊骇!锦延只是想想便已是心惊肉跳。
  她自是相信应启的,可若真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如何堵悠悠众口,如何平民心之愤,如何定江山社稷?她可还有能力去保全?!
  所有的线索和结果在锦延的脑海里如同越扯越紧的乱麻,勒得她生疼,疼到她窒息!
  室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许久,锦延才盯着那隐卫沉声问道,“还有谁看到了!”
  “只,只有我们几个。”
  一句话说下来,隐卫已是冷汗涔涔,陛下的目光太深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
  “你们几个听清楚了,今日的事情已经了了,贵君遇刺一事我自会找北秦太后算账,若让我听到丁点的风言风语,你们几个一起死!”
  隐卫退下后,暗室中便只剩下锦延,她颓丧的坐在椅子上,像失去牵引的木偶。
  夜晚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当锦延从暗室中出来的时候,眸色已是一片坚定。
  只是,展念,我又要失信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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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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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锦延的彻夜未归,应启并没有问什么,很多时候,他们都有一种默契,不能回答的绝不会问,会伤感情的绝不会提。
  刺杀行动失败,虽然很是遗憾,甚至极有可能留下隐患,应启却并不后悔,他只是感概,有些人运气太好,而他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就像树洞里冬眠的蛇,那样安静,那样无害,可是到了春天,它终究会醒来,而这个春天已经不远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锦延和应启依旧相拥入眠,只是两颗心却各自飞向不同的地方。
  浓郁的黑暗中,锦延问,“应启,是不是我不够爱你?”
  这话问的不同寻常,应启并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沉默着。
  锦延又问:“应启,若有一日,玉碎和瓦全必须择其一,你如何选择?”
  这次应启毫不迟疑,“我选玉碎!”
  一夜无话。
  这夜过后,应启发现锦延待他比以往更好,更细致。若说以前她还会独自出去散步游玩,如今却是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陪自己,她一味的纵着自己,他说什么都是好,他做什么都是好,甚至跟他撒娇的时候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终于等到了那个满眼是他的锦延,本来应该十分喜悦的他却突然害怕起来,这样的阿延他瞧着陌生又心疼。
  而与此同时,贵君的锦年殿日日赏赐不断,什么好就送什么,什么稀罕就送什么,只是锦延却再没去探望过一次。
  北洛的冬天已迎来了两场大雪,这一年比往年似乎更加寒冷一些。
  贵君遇刺一事就这般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那些关于皇后生育能力的谣言也在锦延的强压下渐渐消散,可到底是让锦延对子嗣的问题重视起来。
  锦绣殿开始频繁有各色人等进进出出。刚开始是宫里的太医,后来则是民间的郎中,甚至是浪迹天涯的游医,最后却得出了一个让锦延顿口无言的结论。
  他们俩都没有问题,他们只是没有子嗣缘。
  这在应启听来何其荒谬,怎会有这种事情!
  他们身体康健,恩爱有加,却没有生孩子的缘纷,多么的可笑!
  然而,听在别人的心头却是深信不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民间确确实实有这样的夫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有结果,和离之后却能与他人子孙满堂!
  若说上次的谣言是以讹传讹,是有心人的推波助澜,这次却是真真切切想压都压不住的事情了!
  若是女帝一直没有子嗣,难免会让那些门阀士族心存妄念,不惜代价去争夺女帝之位。介时,各种势力割据,相互倾轧,北洛内斗不断,必成四分五裂之态,国将不国,民将不民!
  一种比较好的结果,终有一方胜出得了皇位,能雷霆之势稳定北洛政局,解民于危困之中,这也就罢了。
  可是,以母为尊的北洛本就是这九州大地上的异类,生存何其不易,若是内乱纷争不断,就是在给别人可趁之机,介时引来诸国豺狼的瓜分吞并,那我九州大地上唯一一个母系为尊的政权将不复存在,彻底消亡殆尽!
  因而,女帝的子嗣问题挑动了北洛所有人的神经,她们无法接受北洛可能无后继之嗣这个结果,况且这不是女帝有问题,只是与皇后在一起有问题,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又是如此简单。
  一时间,民怨沸扬,百官请奏,要女帝为社稷着想,广开嗣途,要皇后为女帝着想,开阔心胸!
  事态急转直下到如今地步,应启也始料不及,可是,他渐渐明白,如今的他,站在了整个北洛的对立面。
  他若应了,他还是皇后。
  他若不应,便是与整个北洛为敌!
  然而,对于此事,锦延和应启谁都不曾谈起过,只有一次应启问,“你可愿舍了这皇位与我回南乾?”
  锦延摇头。
  应启默然。
  他心中也很清楚必然是这个答案,那个皇位是她的家国子民,是她的责任。
  他又想起了锦延问他的话,玉碎和瓦全,只能择其一。
  他如今仍会回答:玉碎!
  这个冬天成了他们最难熬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