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尔等凡夫俗子

  素有桃城之称的康来，此时遍地桃花。
  冬天一去，春天就来。
  花中人流不息，这是在踩春，那怕不爱出门的人们，此时也被家人拖了出来，拉怂着的脸也很快被花儿感染的满面春风。
  就算是这城边的山脚下，道路上也是红衣彩裙，欢声笑语。
  一座小院，大门突然打开。
  刘贝在前，走进桃花树下。
  一身素装的刘贝看上去精神抖擞，眼放精光。
  常年劳作的关雨身材异常强壮，一身崭新的绿袍，还有如绿叶般的发带在桃花下随着春风飘摇。
  五大三粗的张非，在全身黑衣和黑脸的衬托下，显得特别凶恶。
  随着三人的出现，路人开始议论纷纷，还有不停的指指点点。
  “哼。”随着张非的一声冷哼，路人纷纷而去。
  一个女人的哭声突然传来。
  张非厌恶的看了过去。
  又传来孩子的哭泣声。
  张非赶紧加快了脚步。
  “当家的，你就这样丢下我们母子走了吗？”一个眼泛泪光的柔弱女子拦住了张非的去路。
  张非一脸反感，正要呵斥，腿上已经被两个孩子抱着，一左一右。
  “父亲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们。”
  小姑娘眼泪婆娑，声音颤抖。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屁，都给你说明白了的，还不赶快带孩子回去。”
  张非想以前老子在家说一不二，现在竟然带着孩子在大街上当众哭闹，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不等妇人再次说话，张非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妇人像是习惯了被这样对待，一点也不惊诧，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来不及去抚慰红红的脸颊，就赶紧把两个孩子拉进了怀里。
  看着一脸恶相的父亲和扬起的巴掌，两个孩子赶紧停止了哭泣。
  妇人一把推开怀里的孩子，向着前方的刘贝冲了过去，妇人抱着刘贝的大腿，狠狠的咬了下去。
  看着就感觉疼痛的刘贝，却没有叫出声来，只有咬紧的牙关和涨红的脸颊。
  张飞冲过来，正要一脚向夫人踢去，刘贝立即伸手制止。
  “雨儿，雨儿呀。”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来。
  另外一处桃树下，一个老妇人手扶着拐杖，在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关雨一惊，刚想过去，又立马转头看向了另外一边，并用手捂住了嘴巴。
  “雨儿呀，母亲眼睛已瞎，我们母子相依为命这么些年，难道你就这样离开母亲吗？”
  老妇人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摸索着前方，继续说道：“都怪母亲不好，不但没有让你娶上一个媳妇儿，还拖累你不能远行。”
  “如果你真是做一番大事，或则报效国家，母亲绝对不会阻拦你，但是和那个什么刘贝要去寻仙问道，雨儿呀，你也不小了，能不能有点明辨是非的能力？咱们先不说神仙的真假。就那个刘贝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他就是个痴呀，从小就说痴话。嘴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不能被他骗了呀，你到母亲这里来好不好？我明天就再托张婶给你说一门亲事。”
  老妇人说要摸索着拉住扶她的年轻人的手臂，急切的说道：“小刘呀，关羽是不是就在这里？你快把我扶过去。”
  小刘刚要动，就看到张非恶狠狠的眼神和紧握的拳头。
  刘贝弯腰，眼睛默默的看着妇人。
  妇人瞪大了眼睛，里面全是怨恨。
  刘贝腿向外迈，妇人松开双手，变成紧握的拳头。
  刘贝迈步向前，嘴里悠悠说道：“尔等凡夫俗子。”
  口气里有不屑，还有高傲。
  话音刚落，一根拐杖就飞了过来，刘贝赶紧侧身躲过。
  张非和关雨头也不回，立马跟了上去。
  坐在地上的妇人，眼睛空洞而无神，她不再哭泣。两个孩子走了过来，还带着泪痕的眼睛里尽是坚毅。
  小刘已经给老妇人拾回了拐杖，本就看不见的老妇人双手放在拐杖上，紧紧闭着眼睛。
  ……
  ……
  花花绿绿的人群中，一身火红的小莽子并不显眼，看着那比自己大的小姐姐，和与自己差不多的***，火少满是好奇，这就是有爸爸妈妈的孩子？
  好像也不是很开心呀，刚才哭的那么伤心，爸爸那么讨厌，妈妈那么无助。
  为什么要哭？自己一个人不也可以好好的吗？你看看我。
  还有那个老妇人，应该是绿色衣服的老妈妈，老妈妈不让儿子走，她眼睛都看不到，感觉好可怜呀。
  都是前面那个人的错，看那两个孩子的妈妈，是多么的恨他，还咬他。而这个老妈妈也用棍子打他，是他要把他们带走。
  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你们是去求仙问道？那就说你还不是神仙？那为什么也这么高傲？你很了不得吗？就那个坏老头好像很厉害，还说是神仙，但他也没有这样说呀。
  ……
  ……
  这里有一条小水渠，水渠两边桃树争艳，一地落花散布在黄土地上，黄土地平整干燥。
  一根拐杖，两双腿缓慢而来，小刘扶着老妈妈向着旁边的小屋走去。
  又有桃花落地，无声无息，慢慢落座的老妈妈也无声无息。
  还有离去的小刘，悄无声息。
  一座石头篱笆的农家小屋，木门上的对联还崭新如初，门前的篱笆墙上有吊着的干玉米，还有各种木制和竹制的农具。
  大门右边是一个石磨，石磨上放着一个扫帚，扫帚一半在外，感觉就要落下，一阵微风吹过，扫帚掉在了地上。
  老妈妈缓缓起身，摸索到石磨边缘，慢慢弯腰，再拿起了扫帚。
  哪怕已经不再能看见，但这里是家，一切都在心里，明明白白，清清晰晰，又坐回大门左边的凳子上，老妈妈拿着扫帚，开始在身前慢慢的挥动。
  一下，两下……。
  老妈妈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却空洞无神，这份宁静终于被一个声音打破。
  “老妈妈，地下很干净的，不用再扫了。”
  看不见的人除了内心特别通明外，耳朵也是格外灵敏，还能听音识人。
  这是一个孩子，不认识的孩子，老人的脸开始变得慈祥，抬起右手拍了拍身边的凳子。
  老人喜热闹，特别是孩子的欢笑。如果没有，那么是孩子的声音也好。
  小莽子坐了下来，被老妈妈牵起手来。
  老人双手抚摸着小莽子的手背，脸上的慈祥越来越浓。
  然后慢慢裂起嘴唇，她在笑。
  小莽子抬起另外一只手在老人面前挥了一挥，老人还是在笑，眼睛眨也未眨，头也未动。
  “老妈妈，你怎么会看不见呢？是因为眼睛受了伤吗？”
  老人还是看着前方，轻轻的说道：“是的，我以前受了伤，所以看不见了。”
  “以前以为看不见会更好，不用心烦，哪知道更心烦，也让别人烦。”
  小莽子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烦恼呢？饿了就吃呀，困了就睡觉，你看还有那么多好看的花儿，多好呀。”
  老人笑的更加开心：“是呀，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为什么要烦恼呢？”
  说完老人就从衣兜里摸出一药丸样的东西，张开嘴，仰头就吃了下去。
  老人靠着墙直了直身体，再慢慢的整了整衣服。
  “孩子，老妈妈要睡觉了，睡觉前给我唱首歌，好吗？”
  “可是老妈妈，我不会唱歌呀。”
  “那老妈妈教你，然后我们一起唱，好吗。”
  小莽子狠狠的点了点头道：“嗯。”
  ……
  黑黑的夜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桃花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而小莽子却唱的越来越熟练，越来越明亮。
  本是老人握着小孩的手。
  现在已是孩子握着老人的手。
  ……
  你在思念谁？
  老人的意识渐渐模糊。
  老头子，我在思念你。
  老头子，我来了。
  ……
  ……
  回到家已经很久，在两个孩子面前，妇人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这才想起老人眼睛看不见，还是过去看一眼。于是带上两个孩子就出了门来。
  远远就看到老人直直的坐在门边凳子上。
  “关阿妈。”
  阿妈这是睡着了？
  “关阿妈，你得进屋去睡。”
  “关阿妈。”
  老人动了。
  缓缓睁开了眼睛。
  妇人看着老人震惊的眼神，轻轻说道：“关阿妈，是我呀，难道你听不出来了？”
  妇人心想，你眼睛都看不见，任何时候脸上都是平静无波，今天终于让您动容了？
  谁知老妈妈说道：“你怎么也死了？还把孩子也带上？”
  妇人一惊，这才用手在老人眼前挥了几下。
  哪知老人眼珠也在跟着她的手在动。
  妇人立刻伸出指头，
  这是几？
  老妇人说道：“一。”
  这是几？
  老妇人说道：“二。”
  这是几？
  ……
  “关阿妈，我们都没有死，你看，这是两个孩子，这是你家，这是石磨，这是桃树，这是桃花。”
  老妈妈甩了拐杖，满脸怀疑的说道：“我能看见你了？”
  妇人眼睛流着泪水，狠狠的点头：“嗯，阿妈能看见了。”
  老妈妈道：“我们也没有死？”
  妇人再次点头：“嗯，都没有死。”
  老妈妈张开怀抱：“那我们就都好好的活着。”
  “嗯嗯，好好地活着。”
  紧紧抱着妇人的老妈妈眼睛闪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