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巧了

  长沙府湘乡。
  穿行于熙攘街道,道路两旁摊贩的叫卖声以及讨价还价的嚷嚷声,不绝于耳。
  “这湘乡集市倒是热闹的很。”秦九被四周氛围感染,笑呵呵的左顾右盼。
  玄怒点头道:“如今百姓吃得饱穿得暖,手头也有了些余钱儿,这就是太平盛世才会有的好年头。”
  玄怒此刻虽然看着一本正经,但一双眼睛却悄悄流连于两旁的商铺上面,秦九留意到大和尚的目光,不禁嘿然一笑,调侃道:“怎么着?你这花和尚肚里的馋虫又开始闹腾了吧。”
  被秦九叫成花和尚,玄怒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是随手摸了摸系在腰间的葫芦,笑道:“和尚我是三天不沾酒浑身都难受,现在这酒葫芦里空荡荡的,再不赶紧找到一间酒馆儿,和尚我可就要难受死了。”
  从天门山一路走过来,八天时间,秦九早已摸清了玄怒的脾性喜好,馋嘴,贪杯,好斗,为人重情重义,不像吃斋念经青灯古佛的和尚,反倒更像是个浪荡天涯随性不羁的江湖游侠,如果不是那颗硕大的光头以及一身僧袍,恐怕谁也不会将他与有德高僧联想到一起。
  一听玄怒如此说,秦九顿时明白了这和尚的意图,他掏出干瘪的钱袋在其眼前晃了晃,苦笑道:“我这里还剩一文钱,最多够买个大饼你我一人一半,想喝酒怕是不成了。”
  玄怒眼皮一翻,一把抢过钱袋:“你少吃一顿又不会死,和尚我要是再不喝酒可真就挺不住了。”
  拿出那仅剩的一枚铜钱,把空空如也的钱袋子抛给秦九,玄怒径直奔着一家酒馆就走了过去,秦九只得无奈的跟在他后面。
  虽然这一路上玄怒花掉了绝大多数的银钱,但秦九却也不觉得吃亏,要知道大和尚那一身佛法可不是吹嘘出来的,大和尚用佛教秘法掩盖住喜神身上的尸气,如今驱策起来也不像以往那样蹦蹦跳跳,行走步态与常人无异,走在街上谁也看不出他竟是一具死尸。这可让秦九省却了不少麻烦,再不用昼伏夜出辛苦赶路。
  “店家,快快给我打些散酒来。”一迈进酒馆大门,玄怒就开始嚷嚷起来。
  这小店儿生意着实不错,里面十几个正在饮酒的客人对饮正酣,有几桌桌案上已经是杯盘狼藉,更有几人推杯换盏好不快活。瞧见一进门就嚷嚷着要酒的玄怒一身僧衣扮相,这满屋子酒客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这是个啥世道,和尚都开始要酒喝了?真是世风日下。”
  “依我看,这多半是个扮成和尚的江湖骗子,如今这年头,啥人没有啊。”
  议论声中,店小二颠儿颠儿的跑了过来,揉搓着两手:“大师父要打多少钱的酒?”
  玄怒手掌摊开,露出里面的一文大钱:“喏,你看能打多少?”
  店小二脸上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语带不悦的道:“大师父你在与小的开玩笑吧?一文钱你也想买酒?”
  “怎滴?一文钱就不是钱了?”秦九在一旁帮腔。
  店小二这才留意到玄怒身后脏兮兮的秦九以及被宽袍大褂遮住头脸的瘦小男人,立即就是脸色一变,满面嫌恶的道:“哪里来的臭叫花子,赶紧滚蛋,别弄脏了店里的桌椅板凳。”
  一个跑堂的店小二竟也这般势利眼,秦九大感恼火:“你个狗奴才找打不成!”
  店小二还真就把秦九当成了乞丐,撸起袖子作势就要上前抽秦九大耳光子:“呀呵!看我不打死你这臭要饭的。”
  就在此时,一道清亮嗓音突然响起,喝止住了作势要打的店小二。
  “住手!人家不就是想喝口酒嘛,你给他便是,钱算我头上。”
  秦九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形高大薄醉微醺的青年走了过来,他随手往桌上丢了一枚碎银,那店小二立即眉开眼笑的拿起银子跑到后面取酒去了。
  玄怒笑眯眯的大步走了过去:“这位公子,我看你眉目清奇耳垂宽厚,乃是身具福缘之人。只是你印堂隐隐透着黑气,只怕是家中有脏东西作祟。”
  “果然是骗子!”
  其它酒客全都面露嫌恶神色,一上来就拿这老掉牙的说辞忽悠人,这和尚不是骗子才怪。
  秦九也有些纳闷,这和尚又要闹什么幺蛾子?难不成真是想骗些钱财?
  那青年男子兴许真是喝多了,打了个酒嗝后就拉起大和尚的手坐下来,醉眼惺忪的笑道:“大和尚你会看面相?你前几句说对了,小可家境也算殷实,家里确有商铺几间和良田百亩。不过你后面说的可就不准了,我家里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士,就连我家中婆娘也是身家清白,来历清清楚楚。哪有什么鬼怪?”
  秦九坐到玄怒旁边的条凳上,低声道:“和尚你要是真缺钱了,随便找个寺庙亮出你的名头,要些香油钱谁敢不给?你怎地还干起坑蒙拐骗的勾当了?”
  玄怒翻了个白眼:“我啥时候骗他了?你再仔细瞧瞧他的模样。”
  秦九将信将疑看向青年,越看越是皱眉。老道士早年间曾教过他一门观气之术,能辨妖邪戾气,这一看,发现面前的青年脸上果然隐隐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还真有古怪!”
  秦九眉头一挑,对青年问道:“你家中最近可曾发生过什么怪事?”
  “怪事?”
  青年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迟疑道:“要说怪事,还真有那么一件。”
  “这说起来差不多已经有三年时间了。三年前,我家兄弟外出做生意,而弟妹没过多久就小产亡故。”说到这,青年脸色略显尴尬的道:“听你们的口音并非本地人士,可能不太清楚我们这里的风俗。在湘乡,女人小产亡故视为不祥之人,入不得家中祖坟,所以我家弟妹就埋在了祖坟附近一处靠近树林的地方。这三年来,每逢初一十五的夜里,我家弟妹的坟头附近就会传出些奇怪的叫声,像狗又像野鸡,很是怪异,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我们寻思着是不是林子里的野兽在闹腾?就想着过去一看究竟,可只要有人靠近过去,那叫声就会戛然而止,再看那坟头,也是什么都没有。”
  说到这里,他身上的酒意已经消散许多,再想到大和尚与小乞丐都说自己身上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他顿时感觉脊背似有寒风灌入般,一阵发凉。
  玄怒与秦九互相对视一眼,果然有问题!
  青年越想越怕,酒意全无,他眼巴巴看着玄怒,抓住其手臂就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力,“大师,我一家老小十几口人,都听到过那怪声,难不成也都被那脏东西惦记上了?要只是我曾星纲一人倒也罢了,可莫要害到我家属亲眷啊!只要大师能帮我曾家祛除那脏东西,多少钱财我都甘愿双手奉上。”
  秦九不由默默点头,得知有妖邪作祟,首先想到的并非自己性命而是亲近之人的安危,这曾星纲倒是个重情义之人。
  “嘿嘿,所谓善有善报,你今天慷慨赠酒,和尚我替你消灾解难,这就是因果循环了。”
  玄怒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看了眼同样坐在桌旁的喜神,旋即又对曾星纲说道:“只是我们眼下还有件事情没处理完,而且,你这事儿也算不得太急,等我们忙完手里的事情再去找你也不迟。”
  “这……”
  曾星纲顿时面露苦色,不知如何是好。
  秦九也在一旁点头,虽说喜神已被他施加防腐手段,可如今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朱砂水银和草药的效果已经开始弱化,怕是支撑不了几天了。他当下说道:“实不相瞒,我们还要去白杨坪一趟,送一具尸首归乡,不能再拖沓下去。所以,你还是再等几天吧。”
  “白杨坪?!”
  曾星纲闻言一喜,急忙道:“我就是白杨坪人士,咱们正好同路啊。”
  “哦?这么巧?那你知不知道曾正伦家住何处?”秦九当初接下这趟走脚生意时,那几个书生给他留了个字条,这曾正伦正是喜神之父。
  曾星纲闻言一怔,旋即站起身来,疑惑道:“曾正伦正是家父,你们……”
  这一下,玄怒与秦九也给愣住了,没想到天下竟还有如此巧合之事。
  得知一直坐在对面的人原来就是自家那已经死去多时的兄弟,曾星纲好一番痛哭流涕,引得邻座酒客频频侧目。几年不见,同胞兄弟竟已暴病而亡,而且还是死在异地他乡,甚至没能与家族至亲见上最后一面,自己这兄弟的命,可真是苦啊。可事已至此,曾星纲只能强忍悲痛,想着回去怎么措辞才能安慰家中老父……
  在街市雇了辆马车,不大的车厢里玄怒抱着酒葫芦不时惬意的嘬一口酒,秦九兴许是累了,倚靠在车厢一角睡的正香,曾星纲则是抱着自家兄弟的尸首,默不作声的望向窗外怔怔出神。
  一路无语,时至将夜,马车终于驶入白杨坪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