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萨满祭司

  来人虽然形貌枯槁,与那行将朽木的老翁毫无二致,但玄怒却丝毫没有轻视之意,他双手合十道:“不知阁下是萨满教天八门还是地八门之人?”
  满清入关以来,萨满教因辅佐有功,被封为国教。可自从青巴图鲁死后,萨满教便分裂成两大派系,天八门依附满清朝廷,上通天子下及地方大员,可谓势大之极,地八门专修术法,虽是闲云野鹤,但个个都道行了得。
  “萨满教镶黄旗大祭司,阿鲁磐戒!”枯槁老者微微扬起头颅,自报家门时神色倨傲。
  满清八旗亦有高下之别,上三旗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下五旗则为正蓝旗,镶白旗,正红旗,镶红旗,镶蓝旗。眼前这阿鲁磐戒出自镶黄旗,乃是满清皇族祭司。
  玄怒眼眸眯起,嘲讽道:“果然是朝廷鹰犬!我就说嘛,地八门的萨满潜心苦修,个个都是有德高人,岂会做出这等卑劣龌龊之事。”
  本以为大和尚会对自己恭敬有加,可不曾想这家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被玄怒骂的一愣之后,阿鲁磐戒勃然大怒,平日里哪怕皇亲国戚也对自己礼待有加,却不曾想,这粗鄙贼秃竟骂他是鹰犬,这让他如何能忍。
  “卑劣个屁,老子不过是想戏耍戏耍这些中原江湖所谓的青年才俊,没成想,这些小辈却是个顶个的草包,着实没用。哼,不过,你这秃驴倒是能让本座略微提起几分动手的兴趣,不妨来接我一招试试。”
  只见阿鲁磐戒从怀中拿出一面驴皮鼓,手掌击在鼓面,顿时,一道刺耳音波随即扩散开来,与此同时,以驴皮鼓为中心,狂风乍起,卷起满地碎石对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出。
  火把上的光焰在狂风中摇曳不休,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而在场诸人也匆匆两手捂耳,试图抵消那刺耳音波的侵袭,但殊不知那驴皮鼓乃是萨满教天八门内的一件异宝,诡异非凡,哪怕堵死耳膜音波也能直抵人心。
  众人只感觉好似有一把千斤巨锤正在狠狠的敲击肺腑,直让人痛不欲生,一些道行浅薄之人甚至当场连喷数口鲜血,委顿在地生死不知。而这个时候各派弟子道行如何也高下立判,龙图山元馨等人身形颤颤,勉力支撑,湘西穆家除穆骍凡面色如常之外,其余穆家子弟也与元馨等人情形类似,相差仿佛。
  而在场人中却有一个异类令得穆骍凡颇为诧异,站在玄怒身后那蓬头垢面的青年似乎全然不为音波所动,观其从容之色,甚至仿佛比他还要轻松许多。
  “这萨满音波诡异凶险,连我都要分出一半心神才能抵挡下来,可那小子却好像没事人一样,轻松自如,难道,他的道行竟高深至此?”穆骍凡心中狐疑,看秦九的年龄最多不过二十,比他还要年轻十岁不止。
  穆骍凡自幼就展现出非同寻常的修行天赋,更被当世修者冠以百年难遇的不世奇才之名,难不成那貌不惊人的青年,天资比他还要出众?!
  不止穆骍凡,身旁的玄怒以及正在击鼓的阿鲁磐戒也都是惊诧莫名的看向秦九。
  玄怒奇的是与秦九这么近距离相处了半天,竟没能发现这小子竟然身怀绝艺,丝毫不为音波所动。阿鲁磐戒却是两眼放光,盯着秦九的眼神就好像千年色鬼陡然遇到了倾世美人,直看得秦九头皮发麻,心头一阵恶寒。
  音波是由阿鲁磐戒释放,他自然对音波所应之敌的境况了若指掌,他清晰的感觉到玄怒和尚一身佛法化作无形气墙将驴皮鼓所化音波悉数拦截,不得寸进。除了玄怒之外,湘西穆家那小白脸的本事也还说得过去,年纪轻轻就能硬抗萨满音波,足见其天赋不俗。但唯独那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却是例外,音波划过其身周非但不伤其身,反而就像撞入巨大漩涡里,将附近音波尽数吸纳入体内。
  阿鲁磐戒纵横天下数十载,自然晓得这绝不是什么奇功妙法所致,心思电转间,一个令其惊喜万状的念头猛然跃上心头。
  “腾格里巫体!这小家伙竟然是世所罕见的腾格里巫体!”
  腾格里巫体到底为何物?腾格里在萨满教语中意为天神,而腾格里巫体即为天神所赐之躯。当初的青巴图鲁也是与生俱来的腾格里巫体,也正是因为这得天独厚的强横巫体,青巴图鲁才得以将萨满巫术修至巅峰境界,创造出种种不朽传奇。
  秦九只知自己乃是几乎就要断绝的九黎血脉,至于是不是阿鲁磐戒所臆测的什么腾格里巫体就不得而知了。他自小习读老道士传与他的那本上古巫书,虽然现在修炼火候还不咋样,但十几年如一日的参研,早已使得他体魄经脉大异于常人,经过上古巫术锤炼的体魄,本就不惧后世的寻常巫术,所以驴皮鼓所摄音波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可看到阿鲁磐戒两眼直勾勾的望着自己,甚至半晌都不眨一下眼睛,这却令得秦九想起了前世的某些传闻,脸色顿时变得好像吞了只苍蝇般,异常难看。
  秦九后退半步,满脸厌恶:“老色胚吃错药了吧,劳资又不是女人,你看个屁啊看!”
  任是谁都没料到秦九这奇葩会突然来这么一出,阿鲁磐戒愕然之下,竟浑身僵硬的愣在那里,连驴皮鼓都忘了敲。
  音波一停,所有人立即压力骤减,那些尚能保持清醒的人此刻看向阿鲁磐戒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古怪起来,暗道:“这老头莫非真有断袖之癖?”
  素闻满清贵族子弟骄奢淫逸,喜好男风者也不乏其人,难不成这老货也……
  念及此处,元馨不禁满脸羞红,对着阿鲁磐戒就啐了一口,穆骍凡等人更是眼角抽搐,只感觉胃中翻涌,菊门一阵发寒。
  玄怒大和尚是个实在人,只看阿鲁磐戒直勾勾的盯着秦九的模样,心里已经对秦九的话信了七八分,但他却也不好直言追问。他一张胖脸扭曲了半晌后,终于轻咳一声打破僵局,道:“那个,阿鲁祭司。”
  阿鲁磐戒被玄怒一喊,顿时回过神来,皱眉纠正:“阿鲁磐戒!”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玄怒,此刻天门山上够资格与那萨满祭司对话的唯有玄怒一人,他们都好奇玄怒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只见玄怒神色有些无奈的亮了下手中佛珠:“和尚我酝酿了半天,你却已经收功。我说,你到底打是不打?”……
  众人为之绝倒,心道千仞寺四大战僧果然个个都是好战分子……
  阿鲁磐戒此刻却好像失去了和众人争斗的兴致,他瞪了一眼玄怒,几步来到秦九身前:“老夫现在没工夫陪你戏耍,以后有机会再好好收拾你这贼秃。”
  说完,阿鲁磐戒一改之前凶神恶煞,只见他嘴角上翘,努力做出一副和善长者的样子,对秦九笑道:“小家伙,你可曾学过萨满巫术?”
  看着面前显得尤为猥琐的糟老头一咧嘴露出一排黄板儿牙,秦九不由自主的就后退半步,满脸戒备的道:“没学过,你要干啥?”
  闻言,阿鲁磐戒脸上笑容更甚,“那你可有师承?”
  秦九再退半步:“有!”
  阿鲁磐戒笑容一滞。
  秦九略一迟疑,但还是如实说道:“不过已经死了。”
  “啊哈!”笑容复现,阿鲁磐戒围着秦九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睛再也没法从他身上挪开半分。
  其余人等尽皆面面相觑,完全被阿鲁磐戒这怪异举止给弄懵了。
  穆骍凡悄悄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巾遮住脸,暗道:“这老货果真有龙阳之癖?嗯,还是蒙住脸更安全些。”
  秦九被阿鲁磐戒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的收紧两股,恶狠狠的瞪着老头:“滚你大爷的,再看劳资这就把你的老骨头给拆了!”
  阿鲁磐戒被秦九骂的又是一愣,目光扫向一旁,瞧见众人脸上露出的厌恶鄙夷神色,他顿时回过味来。旋即,他老脸一红,怒色隐现。
  “老夫是看这小子资质甚好,这才动了爱才之心。还说什么名门正派弟子,我呸,依我看,全都是一群龌龊之徒!”阿鲁磐戒怒斥在场众人,他自三十岁继任镶黄旗首席大祭司以来,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供为上宾,礼待万分,哪里曾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绕是以他处变不惊的心性此刻也感觉大为光火。
  气哼哼的扫视众人之后,他扭过头来看向秦九:“你师父既然死了,那你现在就是无师之人。小家伙,我且问你,你可想锦衣玉食,享尽荣华?”
  秦九撇了撇嘴:“傻子才不想呢。”
  阿鲁磐戒闻言一乐,顿时觉得有戏,继续说道:“那你可想练就一身本领,风风光光,受万众敬仰?”
  “当然想!”
  秦九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开玩笑,劳资穿越过来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虎躯一震八方来拜,可谁想天不遂人愿,事实上他却跟在老道士身边一连过了十几年清汤寡水,还要兼职给老家伙洗内裤袜子的苦哈哈的日子。
  “哈哈哈。”
  阿鲁磐戒顿时心情大好,抛出连番利诱之后,这才进入正题:“小家伙,这些我都能给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即可。”
  秦九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阿鲁磐戒点头道:“只要你肯拜我为师,荣华富贵上乘术法尽皆唾手可得。”
  可他的话刚说完,就见秦九断然摇头,道:“我秦九虽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人物,但却也知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老家伙养育我十几年,虽然现在他已经死掉了,可要让我改投他人门下,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秦九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不留丝毫还转余地,直接令得阿鲁磐戒笑容僵在脸上。
  秦九这番话也是令得一旁的穆骍凡以及元馨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发生了些许变化,玄怒更是点头称赞:“不错,你倒是懂得尊师重道。”
  阿鲁磐戒沉默片刻,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块刻画图腾的令牌,强塞到秦九手中,一脸郑重说道:“此令牌乃我萨满教独有之物,以后如果你想通了,可以凭此令牌找到我。老夫只有一句话说与你听,只要你愿意入我门下,以后这镶黄旗首席大祭司,时刻虚位以待。”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这老头子莫不是疯了!八旗祭司位高权重,哪怕封疆大吏也不敢轻易招惹,更何况镶黄旗乃是八旗中的上三旗,不归地方,直属皇家,说是权势滔天也毫不为过。虽然管不到修者头上,但萨满祭司在俗世中的地位却超然不凡,甚至能调动地方军队为己所用。
  阿鲁磐戒这老头儿不过与秦九是初次见面,竟然这般看重他,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也没看出来那邋遢小子到底有什么出彩之处啊。
  然而,腾格里巫体即便是在萨满教内部也鲜有人知,更何况道门佛教中人。阿鲁磐戒从当初一介萨满信徒,意外被一位萨满大师看中收为弟子,再到后来展露惊人天赋,一步步走上一旗大祭司之位,他这一生可谓历经辉煌,在整个萨满教也堪称传奇。
  但即便是辉煌如他却也有一件生平憾事,如今萨满教虽然看似风光无限,但内里的尴尬无奈却只有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各旗祭司心里才最清楚,萨满教内年轻弟子暗地里争权夺利倒是一个比一个上心,可在修炼天赋上面却没几个出众之人,而他镶黄旗弟子更是不堪。现今,萨满教已经到了青黄不接的境地,长此下去,只怕以后再也压制不住萨满教地八门的人。
  而眼前秦九的出现,终于让他看到了能让天八门继续屹立于萨满教主导地位的希望!
  这可是腾格里巫体!只要给其充足的时间,他们天八门内说不定就能再出现一个青巴图鲁!
  如果能换到一个未来的传奇萨满,区区一旗大祭司的虚名,舍弃又有何妨?
  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在那瑟缩一团的壁虎精身上,阿鲁磐戒伸出手掌对其遥遥一抓,只见那壁虎精立即痛苦的倒地翻腾,硕大尾巴扑棱棱拍打几下地面之后,忽然全身一僵,继而如被腐蚀般的飞速融化,须臾时间就彻底变作一滩腥臭浓水,而那碧绿妖丹也嗖的飞入他手中。
  “阿弥陀佛。”
  玄怒转过头去,不忍视之。
  “这壁虎精乃是我萨满教花费百年心血,辅以无数灵草饲育而成的妖兽,如今妖丹初成,本想用以引诱掣肘一部分中原修者。虽然没能成功,但它却也算死得其所。”
  阿鲁磐戒目有深意的看着秦九,把妖丹递向后者,道:“将妖丹戴在身上,可百毒不侵,权当是老夫送给你的小小见面礼吧。”
  望着那颗碧绿妖丹,在场之人无不露出垂涎之色,那可是能避百毒的极品宝物啊!只要有了它,日后可就等同于多了几条命呢,面对这等宝物,谁不眼红?
  可秦九却没有伸手去接,他摇头笑道:“多谢你的好意,可这妖丹,我不能收。”
  阿鲁磐戒愕然道:“为何?”
  只见秦九贼兮兮的看了看四周之人,面露嘲讽神色,低声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要是收下妖丹,只怕以后再难过上什么太平日子了。况且,别忘了他包裹里可还藏着一颗效果更加神奇的凤吟果呢。
  好个聪明的小子,阿鲁磐戒顿时弄明白了个中缘由,这等机智,可比他门下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要强得多了,同时,他也在心头偷笑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将妖丹收入怀中,他哈哈大笑着,纵身一跃,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面面相觑的望着那莫名其妙就离去的阿鲁磐戒,众人皆是感觉心中颓然,这一趟天门山之行,没捞到半点儿好处不说,反而险些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实在是世事无常。
  阿鲁磐戒走了,妖丹也没了,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多时,随着众人相继离开,原本还热闹非凡的天门山渐渐变得一如往昔的冷清。
  元馨穆骍凡等人离去之后,山上只留下玄怒与秦九二人。
  玄怒露出招牌式的憨厚笑容:“秦九对吧?接下来你准备去往哪里?”
  秦九一耸肩,说道:“还能上哪去?当然是把喜神送回家,我可还急等着用钱呢。”
  “哈哈,和尚我也正愁没钱呢,你这趟生意,算我一份儿如何?”
  “啊?你没开玩笑吧?你个大和尚要钱有什么用?”
  玄怒一摊手,无比光棍的说道:“吃肉喝酒,哪样不需用钱?”
  “和尚还吃肉喝酒?”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和尚,我问你,刚才那个龙图山的臭道士要动手打你,你难道真就准备站在那等着挨打?”
  玄怒一本正经,双手合十:“任他打骂,绝不还手。”
  秦九满脸不信:“你有这么好的脾气?”
  “小的打了我,老的难道会不管不问?”
  “怎么说?”。
  “和尚我正愁没地方化缘,只可惜龙图山那张长期饭票却是让你给弄没了,所以没办法,我只能退而求其次跟着你这张饭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