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诡异
叮铃铃……
清脆铃声在林间响起，不久之后，穿着一身明黄道袍的秦九脚下踩踏着枯叶，渐渐行来。当然，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具行动僵硬的尸体。
如今已是寅时，距离破晓时分也很是接近，赶了一夜的路，秦九已感觉有了些倦意，好在他身上有一张从走尸人家中顺手摸来的赶尸行路图，按照图中所绘，这片树林中心处便有一座专供走尸人途中休息的场所——义庄。
“今儿个白天就在这休息了，等到傍晚再继续赶路吧。”望着视线中愈发清晰起来的破旧房子，秦九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困意上涌。所谓人走人路，尸走尸途，秦九虽非专业走尸人出身，但却也不好坏了人家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规矩，所走的道路大多都是避开小镇村落，故意选了些人迹罕至的荒僻小路。
赶尸可不是的轻巧的活计，不仅要把喜神安全送达目的地，走尸人途中更要应付各种有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这尸体虽然经过一定程度的防腐处理，但毕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丝毫没有自我防护意识，万一被小镇上那些猫狗盯上，咬坏了尸身，那这趟生意可就算白忙活了，到时候别说是要钱了，人家死者家属不揍你一顿解气就谢天谢地了。
此义庄破败不堪，窗柩和门两旁的牌匾上布满了厚厚一层蛛网，被风一吹，几只不知名的昆虫干尸就会从蛛网内跌落下来，大门正上方的牌匾上的‘义庄’二字，也早已经变得斑驳难辨其本来颜色，可见，这里已经很多年没人打理了。
走进义庄，秦九抬眼打量了一番，屋子里摆放着二十余具棺木，其中只有少数几具盖严，其余的十几具棺木，棺盖都是虚掩在棺材上。秦九明白，那些个盖严的棺材都是已经‘有主’的，没盖严的那些才是‘空房’。
“还好，总算还能有具棺材让我躺着睡会儿。”一屁股坐下，背靠着一具空棺，秦九从包裹里拿出一块干饼一口咬下了大半个，随后他轻轻拍了拍身后的棺材，嘿嘿一笑。跟在老道士身边那么多年，苦日子也没少过了，他倒是很会苦中作乐。
或许真是晚上赶路令得秦九很是困乏，胡乱塞了两块饼子，他便把喜神抗进了一具空棺里，盖严了棺盖，随即躺在了棺盖上面呼呼大睡了起来。
不知不觉在义庄里睡了一天，等秦九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日头西沉，天色也越来越深。从棺盖上跳下来，秦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嘀咕着，“昼伏夜出时间错乱，走尸人这活计干起来也不容易啊。马上就天黑了，再歇会就得继续赶路喽。”
说着，秦九这就伸手去掏包裹里的干粮充饥，而就在此时，义庄门外响起的一阵枯叶踩踏之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有人来了？同行？”
抬眼望向门外，只见两个身穿道袍的中年人正驱策着一具灰袍行尸朝义庄方向缓缓而来。目光跳过两个走尸人，径直落在那具行尸身上，秦九眼中不禁露出一丝疑惑之色，那灰袍扮相的自然就是喜神，可不知为何，那喜神行动间动作看起来竟很是流畅，全然不似死去多时关节早已僵硬的死尸。
“兴许，是这二人有什么特殊的传承技艺也说不定……”秦九毕竟只是半路出家，而赶尸这门手艺已经流传了几千年，里面的种种神秘的门道又岂是他这个门外汉能够完全理解的透的。真正的走尸人大多都有非常严谨的师承关系，那是一个非常讲究流派的职业，各个流派的绝学也各有千秋，说不定眼前的两个人就是某个比较厉害的流派中人吧。
正当秦九思忖间，门外的两人已经发现了义庄内的秦九，其中一个留着山羊须的走尸人对他咧嘴笑道，“这位小哥，不知这客栈里可还有空房？”
走尸人口中所说的客栈自然就是指义庄，而空房也就是闲置的棺材，这都是走尸人行业中比较常见的术语。对着刚才开口询问的走尸人笑着点了点头，秦九道，“空房多的是，大哥尽管入住便是。”
“呼，那就好，可算是能歇歇脚了。”山羊须走尸人偷瞄了眼身旁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随即，他小心翼翼，神色间略有些畏惧的对着那人笑了笑，“刘大……”
话未说完，高大走尸人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山羊须走尸人立即吓得缩了缩脖子，急忙改口，小心观察着对方的脸色，陪笑道，“刘……刘师兄，咱们不如就在此地暂作休息吧，等天色稍晚些再赶路，想来，想来也不迟啊。”
刘姓走尸人眉头一皱，神色有些不悦，这时，山羊须走尸人连忙凑到刘姓走尸人耳旁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番耳语后，刘姓走尸人这才把眉头舒展开来，扭头看了眼身后那个脑袋被灰袍遮住的喜神，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在义庄暂作歇息的提议。
可一直在门口静静观望的秦九却是瞧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他分明看到刘姓走尸人刚才望向喜神的目光显得那般的怪异，虽说那眼神很是隐晦，但却没能逃得过秦九那双眼睛。
犹豫，忌惮，惊恐，敬畏，只一眼，却蕴含了太多的情绪在里面，秦九可不信刘姓走尸人是故意做给他看的，要不然，那家伙的心机也未免太可怕了些……
秦九心头愈发疑惑，灰袍之下的那张脸，到底是何身份？这两个走尸人之间的关系，恐怕也有些耐人寻味啊。
但转念一想，他心里却很快释然了下来，他们爱怎样怎样，与我何干？一离开义庄，从此再无交集，我管他们的闲事干什么。
“就在这将就着吃点儿东西，稍晚会儿再启程吧。”刘姓走尸人等人步入义庄之后，山羊须走尸人取下身后背着的包裹，在棺盖上将其平铺展开，里面那小半只布满了油脂烘烤的金灿灿的烤乳猪立即引得秦九那双眼睛都瞪直了。
算起来，秦九差不多已经有大半年都没沾过一点儿油腥了，每天野果青菜的，嘴里早就快淡出鸟了。更要命的，偏偏秦九还长着那比狗还要灵敏许多倍的鼻子，虽说那小半只烤乳猪看样子应该是昨天烤制的，已经有些冷硬，但那股飘荡在空气中掺杂着香料的烤肉香味儿，却好像小手似得不停搔着他的鼻子。
“这叫将就着吃点儿？姥姥的，你们要是正儿八经的吃一顿，岂不是要吃鲍鱼熊掌啊！”偷偷咽了口口水，秦九暗暗腹诽，寻常走尸人能有这种生活水平？这两个家伙的身份恐怕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吧。
“那肉馊掉了，那肉馊掉了……”
眼不见为净，艰难的把目光收回，秦九翻着白眼一遍遍的给自己洗脑，可肚子实在不争气，竟‘咕咕’的开始叫唤了起来。义庄内本来就很安静，秦九肚子里传出的声响自然被其他人听到了，闻声，山羊须走尸人扭头看了过来，二人目光相对，秦九颇为尴尬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山羊须走尸人微微一愣，而后他眉毛一挑，嘿嘿笑了一声。山羊须走尸人先用小刀切下一小块肥瘦相间的后腿肉递给刘姓走尸人，然后撕下一块肉，对着秦九走了过来，“小哥，咱们出来走脚都不容易，吃不饱饭哪里会有力气干活计。不嫌弃的话，就试试老哥我的手艺如何？喏，这是昨天烤的，虽说现在有些凉了，口感应该还是不错的。”
“说实在的，每天吃这么油腻，老哥我的胃肠也有些不太适应，年纪到了嘛，多吃些清淡的总归是好些。不知道小哥那里可有干饼之类的面食，不妨与我换换，怎样？”眼见秦九面露难色，山羊须走尸人眼珠子一喵，瞟见了秦九包裹里露出一角的干饼，笑呵呵的说道。
“既如此，小弟就多谢大哥的美意了。”秦九又不傻，自然看出来山羊须走尸人是故意为之，而其这番作为也令得秦九对他大生好感。取出一块干饼与山羊须走尸人交换过后，两人相视一笑。
看着秦九咬下一口烤肉后脸上露出的享受神色，山羊须走尸人不禁一乐：“滋味如何？”
细细咀嚼品味，油脂溢满口腔，口齿留香，秦九不禁由衷赞道：“好吃，真好吃，大哥这手艺当真厉害，我都快忍不住要把舌头咽进肚子里了。”
“哈哈。”被人这样夸赞，山羊须走尸人很是受用，又撕下一块肉递过去，“慢慢吃，我这里还有。”
“多谢大哥。”
许久没碰过荤腥的秦九吃的很是尽兴，抹了抹嘴角的油渍，取出火折子引燃了一堆干草，与山羊须走尸人攀谈起来，“不知大哥尊姓大名，这趟生意是去往哪里？要是同路，咱们不如结伴而行，路上也不寂寞啊。”
“嗨，干咱们这行的哪里谈的上什么尊姓大名之类的词儿，我姓杨名奎，小兄弟要是不弃，唤我一声杨老哥就成。”说完，杨奎面有难色的偷偷瞟了眼不远处的刘姓走尸人，压低了声音，“这趟生意的去向，雇主不想声张，小兄弟还请莫怪啊。”
既然人家不想说，秦九也没有自找没趣的继续问下去，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与杨奎闲谈了几句。
夜色渐深，月牙儿已经攀爬到了半空。
“杨老哥，天色已不早了，小弟要继续赶路了，以后要是有缘……”
秦九看了看月色，正要与杨奎道别，可话没说完，一股彻骨的阴风忽然在义庄内突兀生出，与此同时，整个屋子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了下来。
“不好！又发作了！”
刘姓走尸人神色勃然大变，杨奎脸上更是犹如抹上了一层青色染料般，异常难看，“糟了，第三次了……要是再来一次，恐怕神仙也难救了！”
“尸气？！”
秦九骇然望去，只见原本安静立在那里的灰袍喜神，此刻竟浑身剧颤起来，借着火光映照，他分明看到喜神勉强遮挡住手的袖袍下，泛着寒光的锋利指甲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疯长。
秦九大惊，一个叫人闻之色变的词猛地窜进了脑中。
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