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本山间一道童
虽已是深秋，空气瑟冷，可那蓬头垢面的年轻人却只穿着短衫裤，拎着一个脏兮兮的酒葫芦，不时的嘬上一口，对着眼前的土坟叹道，“虽然你早就说过死后把你尸体弃于山顶，以便每日吸收天地精华，早日亡魂成道。可这山上常有野兽出没，你这糟老头子好说也养育了我十几年，我又怎能忍心让你曝尸荒野。只是这年头，想找副上好的棺材板儿也不容易啊。”
“不想一时大意，竟着了那腌臜奴才的道…倒霉！”
低头看了看左胳膊上已经开始愈合的伤痕，年轻人咧嘴一笑，“老头子，这副棺材板可还合身？你猜我是从哪里弄到的？嘿嘿，就是山下乌牙镇大户张老虎为他那快要断气的烟鬼老爹，花大价钱打造的金丝楠木棺材。啧啧，金丝楠木棺材啊，皇帝老子的待遇怕也不过如此吧。”
从清晨一直到中午，年轻人就这么慢慢喝着小酒，与面前连个碑文都没立的土坟静静的聊天。
这年轻人名叫秦九，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至少，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秦九的记忆里是没有半点儿关于父母的印象，当时年仅三岁的秦九虽具有成年人的思维，可身子毕竟还是个幼童。流浪漂泊了大半年，直到被一个名号张太虚的牛鼻子老道收养。后来，秦九每当回想起从穿越附身在一个即将冻死路边的幼童到被张太虚收养的这半年时间里，自己靠着跟野狗抢食一路沿街乞讨，竟然真的活了下来，在这个难民遍地饿殍千里的灾荒年代，的确算是个奇迹了。
老道士是个酒鬼，隔三差五就会差遣秦九到山下的乌牙镇去给他买酒，就这么上山下山的，眨眼过去了十五年。老道士临死还在惦记着那半葫芦没喝完的劣质散酒，不过，虽说老道士寿元将尽有些自顾不暇，但他却早就计划好了秦九将来的去处，最后说的那番遗言，更是让秦九郁闷的险些吐血。
当时，老道士气息奄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许多褶皱，眼神也飞快的变得混浊和黯淡，他颤颤巍巍的把右手伸进口中，只见老道士放入口中的手背上青筋猛地凸起，似乎很是用力的在嘴里抠了一下，随后在秦九莫名其妙的目光注视中把右手手掌缓缓摊开，上面，竟是一颗如玉般晶莹剔透的牙齿，或者说，那是一颗玉牙。
总之，秦九也不是很清楚那东西到底是何质地。
“师父，你把私房钱都藏牙缝里了？”望着老道士手掌中的那颗玉牙，秦九直惊得目瞪口呆。跟在老道士身边那么多年，他也算有些见识，只一眼，他就瞧出了那颗玉牙的不同寻常之处。玉牙一出现，秦九便能感觉到一股苍凉古朴的气息，隐隐的从其中流转而出，伸手接过玉牙，触手温润，玉牙内部的一条条晶莹如血管般的脉络清晰可辨，更有一丝丝隐晦的纤芒在脉络中缓缓的流转波动。
这绝对是一枚古物，而且其质地异常罕见，绝非寻常玉石可比。
“少贫嘴，我没多少时间了。”
老道士抬眼看了看天色，又从怀间摸出一枚似金似铁造型古拙，其上印刻着黄蛇和八卦等图形的扳指递给了秦九，而后虚弱的叹道，“九啊，为师寿元将近，你我师徒缘分到此也算走到头了。为师一生所学颇为繁杂，随便哪一样本事拿到外面去，都是非常了不得的绝技，不过，为师唯独却把连我也不曾练过的半部上古奇书传给了你。唉，巫道消亡缘于道门崛起，其中种种因果孽债，又有何人能说得清楚？现如今，九黎血脉世间罕有，为师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你，或许就是上苍有意让巫术重现天下。希望，将来你能把巫术用于正途，切莫多惹杀孽。”
能不能别提你传给我的那半部巫经啊，没上半部你让我咋练？小爷可不想走火入魔英年早逝。
可一想到老道士即将离他而去，秦九心头不免觉得悲伤，眼含泪花，哽咽道，“师父，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山下的叔伯们都说我跳大神的本事比镇上的麻仙姑差远了。”
老道士气得直哼哼，翻了个白眼，险些一口气没憋过去，如果换做平时，他早就一大耳光子扇过去了，“混账东西，巫术的玄妙，凡夫俗子岂能了解得到。”
老道士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呼吸非但没能平复下来，反而变得愈加急促，胸腔有如拉风箱般急速起伏，老道士似乎察觉到自己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急忙安排后事，喘息道，“九儿，我死之后，你就前往苏北…去投奔…投奔你七师兄，他叫…他叫…李…”
老道士的话还没说完就断了气，这天下姓李的人多了去了，茫茫人海，秦九纵有天大的本领，只怕也很难靠着一个姓氏找到他那位从未曾谋面的七师兄。
喝完酒葫芦里最后的几滴酒，微有醉意的秦九红着眼睛对着老道士的坟头叩了几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来，抹掉眼角的泪痕，头也不回的直奔山下而去。
乌牙镇，湘西地区为数不多的汉人集聚地之一，小镇面积很大，镇上的居民足有数千之多。
在这个小镇里，张姓是大户，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姓张。而最具势力的，自然就是乌牙镇首富张老虎，要说起来，张老虎一家确实是乌牙镇土生土长的人家，打从张老虎记事儿起，他那烟鬼老爹就常给他讲他的祖爷爷当年如何如何的了不起。
张老虎的老爹虽然是个大烟鬼，不过在经商方面确实很有天分，凭借祖上传下来的基业以及赚钱的营生，张家的生意甚至做到了省城里，在这个年代，有钱人最想要的就是一个能给他们提供方便和庇护的保护伞，可那些官员都是喂不饱的白眼狼，只要你喂过它一块肉，以后它一旦饿了就会主动找上门来要肉吃，吃完了家中肉食，说不定它就会对你露出獠牙。
所谓靠人不如靠自己，张老虎的老爹想清了这一点之后，走了很多门路，更是砸了万两白银，硬给他的二儿子，也就是张老虎的弟弟捐了个实缺官，在这个偏远闭塞的小地方，能成为朝廷命官可是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而且据说还是手握兵权的那种军官，再加上张老虎一家本来就是附近有名的大户，这么些年下来，更是让得张老虎一家成为了乌牙镇方圆百里内的土皇帝，就算弄死个把人，当地衙门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地居民间都流传着这么一句话，莫惹张老虎，虎口不留人。然而，最让秦九在意的却并非是张老虎地主老财的身份，老道士生前曾对他说过，这张老虎家的祖宅里似乎藏匿着一条颇有些道行的精怪，张老虎家祖孙三代能够在这边疆之地飞黄腾达快速崛起，怕是与他家祖宅下面住着的精怪脱不掉关系。昨夜，秦九溜进张老虎家中偷棺材时，就隐隐感觉有一双冰冷的眼睛似在暗处悄无声息的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那种感觉，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