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 第四十八章 万生寥落旧人事(8)
水滴滴在他的手背上,他下意识去抓握,却什么都没抓到。水滴又滴在他手背上后,他将接了水滴的手背移到唇边,贪婪的拿舌尖舔舐。入口却发现了问题,铁锈一般的味道在口中淡去,他呆愣在那里,片刻后逃也一般奋力扭过身子就要离去。
“长青哥哥,梦云依的血好喝吗?”宛如鬼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沮长青因为恐惧大喊了一声,他看不清方向,只能靠着伤痕累累的手臂向前攀爬。
易昀抛出手中的断臂,那断臂稳稳落在沮长青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沮长青的手正巧按在那条胳膊上,入手细腻的触感让他寒毛乍立,恐惧的大叫一声,心脏紧缩间他挥手将那东西打飞。
易昀看着困兽一般的沮长青,嘴角的笑容诡异。
沮长青从未觉得自己有一天回落得这般凄惨的地步,他凄厉的大喊着,向易昀忏悔,神智显然已经紊乱了。水里的怪鱼每撕咬一口,那种痛感清晰的传入他的大脑,沮长青抽搐着,漆黑的世界将他笼罩,把他内心的恐惧放大千万倍。
池水幽深,空荡荡的洞窟里静的只有大荒鱼游动的声音。他的头部露在水面,浸在水中的躯体已经被大荒鱼啃噬的只剩残破的骨架。
梦云依下毒将他的眼睛毁去,就算被圣药修复,他也永远失去了视觉。易昀更是直接废了他的经脉和修为,让他用牺牲无辜人而换来的一切化为乌有。
此时他看不到外界的情况,却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处在这种痛苦中。万生圣药让他每一次被大荒鱼吃净后修复好他的身体,而等待他的便是无休止的啃噬。
巨大的锁链阴寒无比,穿透他的肩膀,将他吊在水里,却不知锁链上带了什么,他的魂魄仿佛被压制了般,躯体也完全不受他的掌控。
耳边又传来女人的吼叫声,沮长青恨恨将脸转向声音源头的方向,听着女人的叫喊声中夹杂的痛苦和绝望,沮长青很想大笑。
沮长青怨恨梦云依对他下毒,他本该活的肆意潇洒,却被易昀那个疯女人关到这里来,日日遭受蚀骨之痛。
他想起了那些死在他面前的人,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哪怕是最亲近的家人,仅因谋求长生他便可以对着昔日的同族痛下杀手,双手沾满亲族血污又如何,他不过是为自己谋求前途罢了!
作为沮家唯一可以修习的公子,他当年被梦云依蛊惑,倒还真的生出几分好生过日子的念头,虽然之后被逼无奈娶了易昀,但得知梦云依的圣药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将梦云依抓获,而是帮助梦云依混进沮家。他早就心魔根种,可怜易、沮两家千数人命,都被沮长青出卖了干净!
原本易昀逃出后他便报着斩杀的念头,谁知梦云依这个女人竟然自作主张的将易昀关进了邪魔阵。‘一入邪魔终身不出’这句话他早有耳闻,当初他对待这件事情的的唯一念头只是认为梦云依极狠,这也让他生了偷偷逃离的念头。
终于在梦云依闭关之后,已经服下万生的他惊喜的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勃勃生机,逃离了与梦云依居住的宅院。等他逃的够远,沮长青终于能放下心来享受修为给他带来的一切。
他不仅被一些修习世家请为客卿,还有源源不断的人给他送来金银珠宝、香车美人,这种日子,比做那个清贫世家的公子逍遥多了!他外形不错,又舍得甜言蜜语,不知多少美人是主动送上门来、甚至愿意没名没份跟着他,这样的日子才过不久他就已经飘飘然,几乎忘却了随时可能出关的梦云依。
直至有一天,轻纱遮面的红衣女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那时他正枕在美人腿上,另外还有两名美人一个剥葡萄,一个嘴对嘴的喂酒。他醉眼朦胧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女人,以为又是哪个来依附他女子。
他撑起身子,舌头有些绕,招招手让她自己主动过来,却没想到这女人就站在那动也不动。这些天沮长青被捧得已经眼高于顶,见这女人不顺从自己,便觉得受到了轻侮,何况身边还有几个娇软的美人,当下便觉得这人不识好歹。
他冷哼一声,脱口道:“怎么?要我请你过来?来了我这还想做什么圣女!上赶着伺候的玩意!”
“呵……”红衣女人轻笑一声,沮长青觉得这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不过这声轻笑彻底惹怒了沮长青,他抬手打出一道灵力,决定给这女人一点教训。
身边几个娇弱的美人像是受到惊吓般依偎在他身边,却没想到他的攻击连那女人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轻易消失了,沮长青嘴角的笑容突然僵住。
醉酒的脑子终于有了几分清醒,他知道这女人不简单,却没想到那女人突然发难,一出手就就震碎了他的经脉。
他大叫出声,忍住剧痛将身边几个美人扔向那红衣女人,然后翻窗逃走,但是无论他逃到哪里,那女子总会突然出现并攻击他。
无意间他看到了轻纱下的面容,震惊过后,由心而发的绝望淹没了他。
是易昀。
一定是易昀变成了恶鬼来报仇了!
他认定了易昀是恶鬼,此后每到一个地方,他面前都会突然出现一段血淋淋的骨肉——都是梦云依的。
看着沮长青崩溃的样子,易昀轻纱下的嘴角缓缓勾起,血红色的眼睛中闪过无趣。
不好玩了呢。
易昀摇着头,身上的邪气渐渐无法压抑,她眼中充斥着疯狂。
“你吃了万生对吗?”她轻声询问,却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自道:“万生、万生,我要让你们为它付出代价,你不会拒绝的,对吗——长青哥哥?”
她的声音一如往日清冷,仿佛还是那个为了他伤心的柔弱女子,可昔日夫妻如今却成了仇敌。
易家水牢里养着数十条大荒鱼,当初因为梦云依祭出梦氏的阴毒法宝,将整个易家毁了大半,连带着水牢的入口也被破坏,易昀将拦路的巨石削成石阶,通向那幽深浑浊的水池。
梦云依四肢都被易昀丢在了外面,那颗精致的头颅此时微抬,灰败的面色狰狞可怖。她张着因失去舌头而显得空洞的嘴,不甘的怒吼着,却无法撼动贯穿她双肩的锁链分毫。她的伤口处被易昀封入了邪气,就算是万生圣药也不能令她重新长出四肢和舌头了。
她又怎么能想到呢?当初将聚魔镇留在悬崖,便是她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无数年月伴随着往事匆匆流去。
哒、哒、哒——
脚步声在幽深的洞窟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水池中两人的耳边。
易昀一袭红衣,手持绘有鱼戏莲叶彩样的灯笼,不紧不慢的从石阶上走下,看着水池中颓然的两个人,眼中露出嘲讽。
恍惚了一阵,她眼中的血红似要褪去,却很快恢复过来。易昀冷哼一声,心中烦躁,方才那对夫妻又隐隐唤醒了沉睡的‘她’,这会竟然尝试着抢占身体了。
她手持灯笼站在最后一阶石阶上,静静瞧着水池里的两人,灯笼昏黄的光线驱走她周围的黑暗,却愈发显得烛光外的区域阴暗的可怕。
易昀脸上挂着讥讽轻蔑的笑,越发觉得那个‘自己’真是懦弱到令人生厌。
沮长青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当年那么轻易就被心魔控制,连对梦云依一丝怀疑也无,心甘情愿成了梦云依手里的一把刀不说,还被她暗算瞎了眼睛。
可怜‘自己’在悬崖底日日遭受魂魄撕裂的痛苦,若不是一只食梦邪想要将她夺舍,她也不会因缘际会下与食梦邪结合。虽然还有一丝意识死死坚持着那老道士劝她向善的念头不肯与食梦邪同化,但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所谓。那个‘自己’不愿又如何,易昀的双手终究是要沾满鲜血。
她的神色隐藏在面纱后,气息似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没由来的,那个‘自己’又将情绪传递给她,她眼睫微颤,压下鼻头的酸涩,匆匆转身离去。
可到底忍不住,在走出洞窟的那一刹那,易昀的眼泪淌下来。
她抬手沾了沾脸颊的泪水,身躯颤抖,仿佛被背叛般冷声质问:“易昀,你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还要哭?”她声音微颤,原本眸中黯淡下去的血色此时又翻涌起来。
烛火映出灯纱上绘制的鱼戏莲叶,带着暖意的烛光在她看来仿佛是一种嘲讽。她的目光落在灯笼上,下一刻这盏灯就化为了靡粉,残骸从她指尖无声流逝。
怔愣着站在原处,易昀垂下头看着散落在地面上的灰烬。泪水刺破虚空打在那堆灰烬上,留下深色的痕迹。耳边恍惚又响起飘渺的声音,她动了动还抬在半空的手指,冷风扬起她的发丝,将手心仅剩的一点灰烬拂去。
“鱼戏莲叶灯,你喜欢吗?”
“喜欢啊,长青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