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 第四十一章 万生寥落旧人事(1)

  西州国边陲。
  风沙扬起枯草,侵蚀着数百年前的断井颓垣。
  衣着简谱的男人背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女子,行走在沙漠之中。日头西斜,男人不知疲倦地赶路,身后女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仿佛下一瞬便会断绝。
  “小翠,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到了!”男人抬起黝黑的脸庞,动作尽量轻柔的颠颠下滑的女人。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落,打在沙土上,打出浅浅的水窝。
  女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双手本能地缠上男人的脖子,瘦削干黄的面色昭示着她已经病的极重。
  “坚持一下,到了易娘娘庙你就会好起来了!”男人反复说着,像是说给女人听,也像是给自己透支的体力一个理由。
  背上是他的妻子,他要找到易娘娘庙。
  靠着信念,即使他的双眼已经模糊不清,即使每一步都会踏进及膝的沙土——他拖着女人的手从未卸力,而女人的气息也一直没有断绝。
  孤星爬上夜幕。
  广袤的沙漠边缘,一个小黑点慢慢挪着,渐渐步入那片废墟。
  霎时间,灯火通明,孤寂的废墟被照亮,一座古旧的庙堂出现在前方。
  男人心情激动,脚下却因突起的岩石一个踉跄倒地,但在接触地面之前,他拼尽力气扭过身去护住昏迷的女人。
  他缓了好一会,抬头看向那座诡异的庙堂,就见庙堂门口,站着一个遮面的红衣女子。灯火照亮了她右上方的牌匾,上书‘易娘娘庙’。男人松了一口气,剧烈喘息着,想说话却根本没有力气。
  那红衣女子站在门前,她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但男人知道,她在看他们两人。
  相传易娘娘便是少女之形貌,喜好红衣。庙堂在西州边陲,有缘者可得见。想来这位便是易娘娘了。
  歇的有了力气,男人一手揽着女人,一手触地跪下磕头,口中高呼:“在下边野农夫王福,发妻重病,请求易娘娘施以援手——”说完后他一个接一个的磕头,脑袋碰在石头上,砰砰作响,不一会便已经满脸鲜血。
  易昀看着石阶下不断磕头的男人,目光落在沾满鲜血的石头上,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厌恶取代。
  “进。”留下这句话,易昀甩甩袖子转身走近堂中。
  自称王福的男人心中狂喜,扶着妻子站起身来后脑袋还有些钝痛,但是能被易娘娘答应入堂,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王福看着昏迷不醒的妻子,心中默默道:小翠,你很快就得救了。
  一步一踉跄地走上台阶,王福带着敬畏走进了易娘娘庙,已经做好献出生命的准备。
  庙堂正中央的高台上,有一个莲花座,蒙着面纱的女子端坐在中央,透过轻纱俯视着跪在蒲团上的人,冷漠的声音在堂中响起:“说吧,有何所愿,欲献出何物。”
  王福抱着妻子,感受到她越来越微弱的鼻息,他眼睛发红,咬牙给出了自己最高的预期:“王福愿以此后四十年寿命,换与发妻张灵翠健康之身……”
  “你本有八十之寿,用四十年换取发妻康健躯体,也太过……少了些——”冷淡的声音多了一丝戏谑,似乎极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王福眼中的神色黯淡下来,抱紧妻子孱弱的身躯,有些不知所措。
  “易、易娘娘……求求你……”
  “如果你用全部寿命换取你妻子多活一年——或许我会考虑考虑……”面纱下,易昀的双眼渐渐被血色侵占。她饶有趣味地看着王福的脸色,只等他脸上出现惧怕或者不甘愿,她就立刻抽了他的魂魄。
  庙堂中静的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王福低头看着眼眶深凹的发妻,紧了紧手,像是万般不舍。最终他闭了闭眼,脸上有一丝解脱,缓缓道:“我愿意,以全部寿命,换取发妻多活一年……”
  男人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开始哽咽,但语气中只有不舍,没有丝毫的不甘。
  易昀突然笑了笑,眼中的血色被压抑住,露出一抹悲伤来。她挥挥手,一缕白烟钻进张灵翠的身体,原本微弱的气息恢复了几分,女人的眼珠动了动,下一刻,便已经睁开了眼睛。
  “小翠!你好了!”王福惊喜的看着妻子,双手颤抖,眼泪先留了下来。不愿再看到这样的画面,易昀心烦意燥的轻抚衣袖,原本那对夫妇所在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而在一片绿地中,出现了两个相拥的人。
  王福虽然惊讶于场景的转换,而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立刻死去,但是能多和妻子待一会,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易昀,你又心软一次。”易昀冷声说着,不知道说给谁听。
  庙堂中,易昀提着一盏红灯,按下机关后,高台的一侧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
  灯火扑闪,映出灯笼上的鱼戏莲叶,一如往年。
  她抬步走下台阶,走过的二十三个台阶,寓意着她被折磨的二十三个月。幽暗的空间中,只有易昀轻巧的脚步声回荡,待她走下最后一阶后,在她面前的,是一片水池,水池上方的石壁上,每隔不远,就有一颗月光珠散发着柔柔的光。
  水池两侧各绑着两个人,不或许不能称之为‘人’,那只是除了露出水面的脑袋外,其余地方已经被蚕食的一干二净的骷髅。但是那两颗完整的头颅上,还能转动的眼睛,又说明这人是活着的。
  一男一女,都是上佳的面貌,此时却都瞪着水池边的易昀,虽不能发出一点声响,但眼神都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一如往日,易昀只是站在池边静静地发呆,然后转身离去,任由池水中的怪鱼一点一点吃光他们的血肉,然后再重新长出来。
  万生至药,如今在她手中却成了奇毒。
  缓缓走出暗门,易昀看着手中的鱼戏莲叶灯,下一秒,这灯就化为了糜粉。
  “哈哈哈——”
  她扶着已经恢复的高台放声大笑,可笑着笑着,眼角却留下两行泪。
  易昀伸手抚上泪痕,轻声问道:“易昀,你为什么要哭?”
  她的眼中呈现挣扎之色,最终两眼还是被血红色侵占。
  “你为什么要哭!”她大声质问,可能回答的,只有当年那个易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