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 第十章 佳人不悔红烛泪(2)
月光如水,树影重重,古朴的村落寂静无声。
景青璃面色不变,又看了一眼那抹身影,见那身影没有回头的意思,她收回眼神。
低头见叶缘远好奇的小模样,伸出魔掌揉了揉他的脑袋。
叶缘远连忙躲避,耳尖发红,似是不习惯被如此对待。
满足的景青璃笑了笑,不再去关注那个游魂。
“熄灯,睡觉!”
第二日,景青璃老早就跑了出去。
等叶缘远推开门走出来,正瞧见一帮大小孩子和上了年纪的女人们正围在小山坡上一棵浓盖如华的槐树下。正中央笑眯眯同这一群人说话的,正是景青璃。
“……”叶缘远正思索他该干嘛去的时候,见景青璃对他招了招手,连带着那一群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哟!小伙子长得不赖啊!”一个面容富态的老婆婆把欣赏的目光放到叶缘远身上,顿时精光一闪。
“瞧着年岁倒是跟李大家的桂花相仿,刘福家的小芳今年也十三了吧?还有杨子他妹妹,长得也是颇周正……”接话的是在景青璃另一边的老婆婆,比之前那位更瘦些,显然对做媒有一手,一口气列举了村里所有适龄的姑娘。
“槐子啊,你觉得这位哥哥怎么样啊?”一个促狭的小伙子拉住杨子的弟弟。
那名叫槐子的小娃娃显然还没理解,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歪头想了想,突然想到什么,看了一眼人群后面的姐姐,便脱口而出:“那,那他要会做衣服,会做饭,还要会帮姐姐耕地!
见这小娃娃说的认真,一群人笑起来。
景青璃顺着槐子的眼神瞥了一眼,见一个姑娘攥着衣角,藏在人群后面,黝黑的脸红了一片。
她看了一眼没再看下去,目光转向老婆婆口中正向这边走来的叶缘远。
叶缘远老远就听见这些话,神色茫然,看见景青璃那揶揄的眼神,他猛然回过神来,吓了一跳。
娶、娶、娶亲!?
从来没想过成家的圆圆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见孩子吓到了,看足戏的景青璃才出口转移话题。只见她把有些害羞的叶缘远招到身边坐下,便对着最先说话的那位老婆婆道:“婆婆,我弟弟可爱吧?”
涨了一辈的叶缘远:……
老婆婆点点头,大嗓门一撂:“闺女,这娃娃长得白嫩嫩的,倒叫我们这些粗老娘们喜爱的紧,不跟我那几个孙子似的,皮猴一样,整个从碳灰里滚了几圈。”
景青璃听了笑眯眯不说话,叶缘远还是有点羞涩。
接着景青璃又东一句西一句地和众人搭话,不着痕迹将话题引向自己想问的事情。
正聊到婚礼上用的炮竹,景青璃便问了一句:“我看这村子边角处还有许多炮竹的红屑,到不知是哪家迎了喜事?瞧着这炮竹颜色倒是极鲜艳……”
一提到这,气氛陡然怪异,围着的村人仿佛都是知情者。
嫁闺女的是村里过得稍微好的闫家,闫家有四个男孩,闫家幺女自幼便被好生养起来,人也长得娇娇俏俏的,谁知造化弄人呢!
村子背靠一座大山,村人时常去打点野味。那年冬天,刚落了雪,闫家兄弟四个,并着亲爹,一起上了山。哪知远在深林的野猪突然到了跑了出来,五条汉子围着三只大野猪,那些野猪可能是被激怒了,男人们猝不及防便被野猪拿獠牙顶出去,一穿身上就是一个血窟窿。
结果是五个人去,只有一个人回来。
回来的是老四,但他已经被野猪顶了心肺,敷上药,躺了几天,终究还是没了。老母亲听闻噩耗,不吃不喝,整天以泪洗面,没多久就垮了身子,也跟着去了。
这样原本的一大家子就剩下了一个幺女。
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就这么被几头畜生夺去了性命,听闻消息后,村里的汉子们备足了工具立刻上了山,打死了一只正啃噬尸体的野猪,把闫家几人的尸首背了回来。
对遭逢如此大变故的闫家幺女,村人无不怜惜。
最后由村长做主,将闫家幺女许给了张全家的张幕。张家人与闫家本来就交情颇好,原本就有意提一提两家儿女的亲事,但是怕自家儿子被闫家看不上,这才耽搁下来没提。
如今老友家只剩下一幺女,抛去其他原因,只因这半辈子的交情,他家里也不能让这姑娘无所依靠!
张家尽最大努力办了一场定亲宴,孤苦伶仃的闫家幺女住进了张全家旁边新盖的屋子,这间屋子本就是预备着大儿子成亲用的。
说到这,那老婆婆叹息一声,面露不忍。景青璃知其后必有变故,但也没有出声催促。
述说间除了事务不重的,旁人三三两两的都散去了。
晨风穿过层层枝叶,簌簌作响。
老婆婆又开始讲述。
闫家幺女虽然变得沉默寡言,但和张幕是青梅竹马,自幼的情分渐渐变成儿女情思,这本是好事。
张家时常带些野物去县城换些铜钱,那天是张幕架着牛车,带着终于愿意出门的闫家幺女去城里。谁知到了城里,因为容貌称得上秀美,闫家幺女被一富家子弟看上要强抢了去!
张幕自然不肯,就被那富家子弟的仆人打得半死,最后是闫家幺女求着那富家子弟才放了张幕一命!
正巧有同村的人见到被扔到牛车旁边奄奄一息的张幕,赶忙拖去药堂,又紧着回去村里通知张家的人。
那些炮竹,是三天前那富家子弟派人专门来放的。
至于闫家幺女,却再未露面。
村人不是没有去县衙理论过,但结果都是一顿板子了事。
老婆婆讲到这里,便没有下文。此刻在景青璃和叶缘远身边的,只有那两个老婆婆和几个小娃娃了。
回想起昨夜那大红色嫁衣的女子,景青璃暗叹一声。
她必定是闫家幺女的魂魄,停住的那户人家,应该是张家了。
景青璃带着叶缘远往回走,途径张家时,她向院子里望了一眼。
有些年头的老房子还算整齐,墙面是新刷的,檐角有几根枯草,无端生出几分寂寥。
院子里有口井,一个头发斑白的妇人正蹲着清洗衣物。
视线略过围墙,落到旁边一座稍小的院落上。那里有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正背对着他们站在院子里。
景青璃神色一暗,闭上双眼,等再睁开时双眸隐隐有金光笼罩。她扫了一眼,透过正屋细小的门缝,看到在桌子上有一个黑色的光团。
在院中的青年发现他俩之前,两人从容走远。
到了房间里,景青璃正色道:“圆圆,你守住门口。”
叶缘远即使心里好奇但也没多问,听话的点点头,守在门外。
景青璃看一眼天色,白日初生。她拿出一块看起来要碎掉的龟甲,咬破手指,逼出一滴鲜血,滴在龟甲中央。
那滴鲜血抽出血丝,沿着龟甲的碎痕向四周扩散,待沟壑被全部浸润,那龟甲骤然发出强光,天地间瞬间寂静。
周围没了墙壁,只有无尽的黑暗。
景青璃闭上眼睛,轻启唇角:“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
手中的龟甲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她话音刚落,黑暗中陡然窜出几缕灰色暗光,朝龟甲聚集。
无数烟雾般的暗光笼罩在龟甲上方温和的光团中,渐渐扩大、凝实、
凝成巴掌大的人形时,那人形暗光脱离了光团,飘在虚空中,继续吸收从四面八方聚集来的烟雾。
等景青璃睁开双眼时,就见那名穿着火红色嫁衣的娇美女子,正茫然地盯着她。
“你是谁?”那女子轻声问道,声音无比缥缈。
“闫氏女,你既已身死,本不该再停滞人间。”龟甲还散发着光,在黑暗的背景下,映的她的面容有些冷酷。
“不该?我只是想多陪陪他!”那女子半虚的面色隐晦起来,声音有些尖利。
在她猛然抬头,瞪大双眼,露出了脖颈上的血窟窿。随着她情绪的波动,那本已干涸的鲜血仿佛又流动起来,那华美的嫁衣染上暗红。
这是她死前的状况。
那富家子弟便是娶妾,也弄了套正经的大红霓裳给她穿,没有拜堂,没有合卺,就这样的名不正言不顺。
她能如何呢?
独自坐在布置成婚房的小屋子里,她穿着不知多少名女子穿过的嫁衣,静静看着燃烧的红烛。
那人走了进来,满身酒气,轻浮的目光肆无忌惮。
袖中藏着一把剪刀,是用来剪红烛的,此刻她颤抖着双手拿出来,却看到了那富家子弟眼中的趣味。
贴近他奋力扎下,可原本指向他的锋利被他夺去,最终进入了她自己的脖颈。
很疼。
那人愤怒地喊了几声,甩袖而去。接着就有几个婆子,将她拖了出去。
淋漓的鲜血,洒满这身嫁衣,那刻着囍字的红烛,依旧燃烧着,火光扑闪,似在叹息。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飘在山野之间,而自己的尸身,已经被野兽啃噬的不成模样。骸骨四周,则是那间小屋中沾上她血液的东西。
而她依附在那截红烛中,得以存留于天地。
“仙人,如此,我如何不能停留?”闫家幺女十分悲伤,身形虚晃。
景青璃默然。
“红烛有灵,以身换你魂魄不散,但终不能长久。”
“我只愿多陪他几日,哪怕魂销破碎!”她这样说着,突然浅浅微笑:“红烛于我有恩,若有来生,我便做那万千红烛,燃尽烛泪,祈祷有情之人白头偕老……”
景青璃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距你消散,不足两日,愿你谨记来世所愿,化为红烛!至于那富家子,切记不可出手,他命数将近,你若心存报复,我也不能留你!”——
景青璃托着碎裂的龟甲走出房门,见叶缘远面色复杂。
方才那些事,他虽未看到,但也能听个大概。他知道姑姑能力非凡,却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与亡魂沟通,心里有太多的话想问,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圆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姑姑十分乐意解答。”景青璃揉揉他的脑袋,少年人长得快,过不了多久就该比她高了。
迟疑了一瞬,叶缘远最终还是屈服于自己的好奇心:“姑姑,你方才是怎么把亡魂招来的?人死了真的能轮回吗?”
景青璃沉吟一声,缓缓道:“世间人都有魂魄,但是极少有魂魄可以停滞在世间,一般都是机缘巧合依附在灵物之中,如果有对应的功法或许还可以和修士一样修炼,这也是灵修的一种,只不过极其稀少。
我召来亡魂是通过手中这个龟甲,这片龟甲属性极阴,本就是能吸引亡魂的存在,再加上我……呃……体质特殊,现在龟甲碎了,以后想召都不一定有机会。
至于……轮回,应当是有的,只不过现在的轮回不太完整……”
叶缘远消化了姑姑话里所含的意思,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便再未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