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天命之人
看清来人的这一刻,陆昭凌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了下来。
她感到一阵巨大的恍惚,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发白、变得缓慢。
她像被什么东西罩了起来,能听到自己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瓮瓮的。
终于……要得救了……
她这样想着,身上的力气开始一点点流失,最后她缓缓阖上双眼,安心地昏睡过去。
沈凤九看到铁笼中的陆昭凌,窒息了一瞬。
他想象不出在这短短的几日里,陆昭凌都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一向冷淡的沈凤九心中感到一阵刺痛,以及出离的愤怒。
他看到陆昭凌的神色从惊恐,到茫然,最终嘴角带着些笑意昏睡过去。
他来到铁笼前,动作尽量轻缓地破坏掉所有的枷锁,将蜷在地上的陆昭凌抱在怀里。
她浑身冰冷。
沈凤九脱下自己的外袍,将陆昭凌裹起。
他看到陆昭凌本该嫩白光滑的脊背上,布满了丑陋的伤疤。
沈凤九手中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他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尽量先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
平静了一刻,他抱起陆昭凌,飞快地离开了这间地狱。
等他们回到永和宫,张公公将两人安置好,又等了没多久,白珩也回到宫中。
从皇上召见白玘开始,到此时刚过一刻。
得知沈凤九已将陆昭凌带回,白珩心中重重地松了口气。
“他们状况如何?”白珩一边赶往两人所在的偏殿,一边向张公公问道。
“沈公子说同光公主身上有伤,急着为她救治去了。来的时候公主像是昏迷着,沈公子将她抱回来的。”张公公絮絮道。
“昭凌伤得很重么?”白珩焦急道。
“沈公子看上去急匆匆的,老奴还未见过他那副样子,兴许是真的伤重……”张公公唏嘘道。
“可恶。”白珩咬牙切齿。
到偏殿这一路似乎变得格外漫长,白珩一路奔跑,来到门外,已气喘吁吁。
他直接推开殿门,冲了进去。
“昭凌怎样了?”
白珩一边着急地喊道,一边冲到床边。
沈凤九看他一眼,没有责备他突然闯入。
“受了些外伤,不算严重,我已处理过了。但醒来还需要一段时日。”沈凤九道。
“不算严重,为何醒不了?”白珩看着陆昭凌灰败的脸色,急得团团转。
“她严重脱水,身体很虚弱,精神也受到过巨大的折磨。”
“巨大的折磨……”白珩重重喘了两口气,疯狂的怒意一股脑冲上来,冲得他头脑发昏。
“可恶……白玘……这个畜生……”白珩握紧了拳头,气得脸色发白。
“我今夜带她出城,你速去安排。”沈凤九忽然说道。
“什么?”白珩大吃一惊,“她伤成这样,你要带她去哪儿?”
“安全之处。”
“她这副样子怎么出城?她需要静养!我不同意你现在带她走。”白珩对沈凤九发起火来。
“无需你同意。”沈凤九冷眼道。
白珩怔了怔,无意义地向下挥了一拳,强迫自己先冷静一下。
他沉默地深呼吸几次,渐渐松开拳头。
“沈公子,我知道你医术高明,或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我仍旧放心不下。”白珩尽量平静地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以什么目的进宫,为何要接近昭凌,如今又要将她带去何处,我一无所知,难以就这样信任你,任你把奄奄一息的昭凌带走。”
沈凤九不语,但神色有些动摇,看上去像在思考。
“我自然知道,你若执意要走,没人能拦得住你。但我与珠儿姑且也算昭凌在宫中仅有的好友,我想昭凌也不愿就这样没有任何交待地走了,况且此次离去,恐怕今生再无可能相见了。”
沈凤九看着一脸恳切的白珩,终于松了松口,说了一句令白珩惊讶的话:“她是天命之人。”
“你说什么?天命……”
“我师门每代只传承一人,为顺应天命而存于世间。她,就是天命。”
张公公早已识趣地候在门外,此时殿内只有他们三人。
白珩一脸震惊地看着沈凤九,久久不能言语。
半晌过去,白珩问道:“何为天命?皇帝总爱称自己为‘天子’,如父皇那般,是为‘天命’么?”
沈凤九难得有些耐心,缓缓地说了一大段话:“安平皇帝曾得我师祖相助,才登上皇位,但他并非天命,也并不知晓我师门的传承与使命。那位做了不应当之事的师祖,也已归于虚无。他们都未能得见天命,不过在做些苟且的人事罢了。”
“天命之人……昭凌……将会拯救这世间众生么?”
“即便是天命,她的将来也是无法预知的。”
白珩看着沈凤九平静的脸色,又看几眼躺在床上已呼吸均匀神色安然的陆昭凌。
最终他轻叹一声道:“好,我知道了。今夜亥时你们就动身吧,我会安排。”
沈凤九微一颔首——
陆昭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似乎从未离开过故土,与哥哥姐姐们一同在琉国的王城中长大。王城的天空很广阔,慰蓝的底色上常挂着浅淡的薄云,显得很辽远。
梦里她不停地奔跑、大声地欢笑,骑着自己的爱马在宽广的大地上奔驰,身后是疼爱她包容她的哥哥姐姐,还有常与她一同玩耍的挚交好友。
她被温暖与宠爱包裹着,那样的日子幸福、安闲又快乐。
梦里有她渴求的一切。
她就这样平稳安宁地长大,被众人簇拥着过去每一个生辰,到了她十六岁那年。
她收到一份生辰礼,是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骏马。
她感到惊喜,但又隐隐地疑惑。
她已经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骏马了,是她八岁那年,自己驯服的第一匹野马……
等等……不……这不对……
她的头脑开始混乱起来。
八岁那年……她在哪里?她不在琉国……
她仿佛又瞬间回到了自己八岁的时候。
她在一间空旷又漆黑的寝殿里,只有她自己。
这不是琉国的王城。
这是哪?
她感到恐慌。
“我娘呢?我娘在哪……”陆昭凌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喊道。
门外忽然有人冲进来,对她说:“这里没有你娘,这里是安平的皇宫。”
安平的……皇宫……
她眼前忽然出现一只冰冷的铁笼。
她被关在笼子里,像一条被人抛弃的畜生。
不……不要……不要!!啊——!!!!
她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喘着粗气,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