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北域六大族

  一道脚步声响起,惊蛰端着些果子走上前来,也是面容憔悴,身心俱疲。
  这一日最后牵马而来的女子正是她。她本随一众妇女老幼自后山离开,不料行至半途遭遇埋伏甲士,这些士兵显然收到上头死令,见到下山村民便各执兵戈一拥而上。有跑不及的村民当场毙命,成那刀下冤魂。更多的则是在逃跑途中被人骑马追上从背后桶了个对穿,死状凄惨。待人群被骑兵冲散得七七八八,夜白衣突然从林中杀出,救下不过一手之数的幸存者,随即翻身上马赶上山来。惊蛰作为十不存一的生还者,望着满山血色呆滞了半晌,继而不顾剩下人的劝阻翻身上马上山来。一闻哭声,二见血河,生者在世痛不欲生。
  “一天没吃东西了,吃点?”殷有成递了个果子到夜白衣嘴边,后者挣扎了一会儿,最后挤了一丝力气在月儿的帮助下坐直了,接过果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啃。
  惊蛰也坐到夜白衣身边,双手环抱着小腿,半个脸埋在膝间,双眼通红。
  “先生啊……”
  “不必说了。”夜白衣张口打断,“你既然不能出刀想必自有难处,时机到了再说便是。我若赌气早就一走了之。这世上本就没那么多随心所欲,你我各自都是这般,好自为之就是。况且说起来今日之事我没能及时赶回,也有责任。”
  说完夜白衣面露凄然,殷有成一愣,继而飒然一笑,起身道:“也是……那我去看看山里还有没有野物,能打到几只最好。”
  月儿忙起身道:“公子我与你去。”
  “你照顾李先生,你放心先生都还在这我还能撒丫子跑,那我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夜白衣轻笑一声:“难说。”
  “诶诶诶……?”
  夜白衣挥挥手:“你就让月儿姑娘跟你去罢,我这有惊蛰照看。”
  殷有成目光在夜白衣和惊蛰身上来回一扫,犹豫道:“那好,小丫头你跟我来。”
  月儿连忙跟上。
  只剩两人坐在火堆旁,夜白衣的精神恢复了些许,手上的果子也啃的差不多了,索性将核丢到火堆里,望着暗无星辰的天空,开口道:“惊蛰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惊蛰突然抬头,惊讶地看着夜白衣,看得后者哭笑不得:“我猜对了?”
  小姑娘呆呆地点点头。
  夜白衣又道:“寻常山里人家怎会骑马,况且这马是军中战马,八尺大汉若是不得要领也得给掀翻在地。你这姑娘非但驾驭得了,还能在曲折山路上疾驰上山,要说从小没骑过马李某人定是不信的。可姑娘作风也不像是城里头的世家千金,倒有几分西北那边的狂放不羁。”
  小姑娘晃了晃脑袋,戚戚然笑了一声道:“我就当先生夸我了。”
  夜白衣道:“所以姑娘真是来自西北?北域六大族,北芜,息左,燕寒,洛河,柔然,还是说姑娘是来自那北地巨擎大朔。”
  “柔然。”惊蛰一头扑进自己怀里,闷不做声。
  过了一会,惊蛰又怯生生问道:“公子,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杀刘先生,他明明那么善良,待我们如此和气,为什么这些人就连见过他的人都要赶尽杀绝?刘先生是坏人吗?”
  夜白衣听出惊蛰最后的哭腔,叹一口气,说道:“好坏哪能如此分辨,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惊蛰想了想,点点头。
  “那殷公子呢?”
  惊蛰又想了想,没有说话。
  “那月儿姑娘呢?那为了救一个刘先生甘愿赔上一个百里村的赵古亭他老人家呢?”
  夜白衣不再为难小姑娘,主动伸手去给火堆添了几根柴火。
  “就是如此,我今日杀了那么多人,对他们的家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残酷。那被我一掌拍飞的杀手当中,也许就有那么一人,他的老母亲已经在家里给她以为在城里做上大官的儿子熬好了粥,然后坐在院子里翘首以盼,等到黄昏等到粥凉,她还会傻兮兮地以为自己儿子在外身居高位抽不得闲回家一趟,甚至到最后她死那天都没人告诉她她儿子已经死在荒郊野岭之外无人收尸,你又觉得我是那好人吗?这般世事无对错,更不能如此计较,江湖恩怨不就如此。天下哪有干净的人,你不也杀过几只鸡,在背后腹诽过那些说过你坏话的乡里乡亲吗?凡事做到头来无愧于本心即可,哪来的对对错错,要真如此那这个江湖不如叫人一棒子打死,天下清净。”
  惊蛰始终把头埋在膝间,目光盯着窜动的火苗一言不发。
  夜白衣问道:“百里村除了赵伯你还有别的家人吗?”
  惊蛰哽咽道:“都没了,经过后山春生几个娃就再见不到,姐姐还有秋雨赵大哥他们也都死了,都死了。”
  夜白衣轻轻拍着惊蛰后背:“柔然那边呢?”
  惊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公子你刚才所说,对柔然呢?”
  “当然如此,大楚如此,大朔如此,天下都是这般道理,哪有一边高的江湖规矩?”
  惊蛰顿了顿,说道:“我不知道。十年前楚国新立,秦王突然杀进北地,北域六大族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柔然,柔然大君领军拼死抵抗,南部防线临时组建起的两万大军不到三天就被秦王杀得干干净净,大君也最终自杀殉国。我们一家南下避难,到最后只剩我和我哥还活着。路上我又与哥哥失散,在路上饿昏过去,那时我就被爹……也就是赵伯伯救下,就我那日正好惊蛰,我也索性就叫作惊蛰了。之后这些年我也就一直与他们一起生活。如今家里只剩一个哥哥在外生死未卜,想来他若是活着如今该回到柔然了。”
  夜白衣瞥了一眼惊蛰,小姑娘在说这些往事时出乎意料的平静,好似早已把该哭的泪给哭尽,如今说起只是伤感。
  “你们为何不北上逃难?”
  惊蛰摇摇头:“北域六大族虽说溯本同源,但分立之后势同水火。我们北上只有做奴隶的份,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