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袍拔刀要杀人 白衣仗剑出芜州
黑衣少年在赛马一项上最会使诈,给马屁股抹辣椒油,绑火把,阴招频出。白衣少年在骑射一项上却是不甘示弱,一手绝技七星连珠教军中行伍之人见了都要拍手叫好。最后这场比试总会以一场谁也不服谁的扭打结束。然后响起一女子的吆喝声音,两位少年相视一笑,起身用脏手牵着女子,回家去。女子长什么样?看不清了。那时草原上的太阳大到占据半边天,红得耀人眼。
画面突转,只见视野里尽是黑压压的人影和无数在夜里翻飞的银光。瓢泼大雨浇不灭城中熊熊业火,血火在雨中交融成刺目的红,逃难的人脸上沾满泪水和血污。
两位少年提前被人带出城来,躲在一座荒山上的神庙中。破庙遮不住风雨,黑衣少年又身染重病,只有在寒风中缩到白衣少年怀里,浑身颤抖。白衣少年抱着黑衣少年,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山下的城,哭声雨声混杂在一处,仿佛天地乱做一团,刚升起的火星尚来不及爆裂便被雨水冷冷拍下。白衣少年仰头看去,神情怆然,双泪而下。
最终画面定格在一女子死前一刻,天雷滚滚。
最后是在那女子坟前,两位少年跪坐在地,目光呆滞。不知这是他们第几次来到此处,大理石碑前的山花谢了又谢。少年们身后是一众甲士,各执兵戈雄立山道上,威风凛凛。
黑衣少年腰间佩刀,起来转身就往山下走:“我要报仇。”
“你凭什么报仇?”白衣少年在他身后喝住他。
黑衣少年吼出声来:“凭什么?凭你那些文韬武略,凭你那满腹经纶?!”
两位少年再一次扭打起来,还是在女子身前,却没了夕阳草原,没了马蹄黄土,也没人喊他们回家了。
黑衣少年练了刀法,将白衣少年打得灰头土脸,身后百余名将士不敢上前。
回去时两人各骑一马,在山道上慢行。山林中突然冲出来十几名蒙面杀手,一时间弩箭乱射,黑衣少年连忙拔刀出鞘将其尽数击落,顿时心中一紧,转身看时,只见那白衣少年已倒在马下,全身上下布满弩箭……
黑衣少年翻身下马来,冲到白衣少年身前,双膝轰然跪下……
……
“咚”——
林中一棵两人环抱的大树轰然倒地,切面处宛如镜面。
夜深了,一黑袍男子单手执刀站在林间,喘着粗气,全身上下被冷汗浸透,随即男子脱力倒在地上,将刀甩在一旁,双臂叠起靠在额前,正好看到当空满月,竟哭出声来。
又过了许久,哭声渐渐平息,黑袍男子起身收刀入鞘,整理衣衫。虽然还是深夜,可男子在被这噩梦惊醒后却没了睡意,只好到树下抱刀静坐,盯着天京城的方向,双眼泛红,杀机隐现。
林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黑袍男子杀意骤起,起身抽刀指向一道黑影,只见那人举起双手,手上的包裹顿时落地。
“殿下,是我!可算找着你了!”
那人赶紧捡起掉了的包裹,从阴影中走出来,到月光下露出那绝美的容颜。黑袍男子定睛一看,随即放下手中长刀,无力道:“怎会是你,派你出来,王府这是没人了吗。罢了罢了,你回去吧。”
那人身穿绿衣,没好气道:“殿下怎么如此无情,奴婢可是走了一天一夜这才赶上来。殿下一声不吭就这样一走了之,王府上下都乱了套了!”
黑袍男子冷哼一声:“我走时站城墙上咋看见就王府的灯熄得最快,尤其是你白月儿那屋子!”
“那……那是奴婢的过失,但王爷他可是在望安阁呆了一宿没睡啊,六子说那阁里的灯亮了一晚上。”
“那是老头子跟文先生下了一晚上棋!你当我不知道那老东西的脾气?儿子有他赢棋重要?”
“那……那……”绿衣小丫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黑袍男子往小丫鬟鼻子上一刮:“小丫头从哪来回哪去,别仗着自己长的还算那么回事就敢蹬鼻子上脸,小心把你卖到窑子里,还能给小爷我赚点路钱。”
叫作白月儿的小丫鬟听罢急得直跺脚,就差哭出声来,见黑袍男子依旧不为所动,小丫鬟索性把包裹往黑袍男子怀里一塞,说道:“那你去!你去!月儿这就回王府领死!反正主子丢了,奴婢怎么也活不成了。”
“你等等!”黑袍男子一把抓住白月儿,“你可是自己跑出来的?”
“王爷叫的,说找不回世子殿下就回王府自行了断!”
黑袍男子苦笑一声,说道:“这老头子是要叫我里外不是人……得,你跟来可以,不许叫我殿下!”
白月儿媚笑一声,挺直了腰杆字正腔圆说道:“好的,世子殿下!”
……
秦地以北是北狄,以西是众戎,以西北凉,以南蜀州。往东南去是肃州。夜白衣要去天京城可东去凉州南下,也可南下蜀州东行,只是凉州战乱,蜀州路难,眼下最好的路程便是走肃州过,再沿江东去,过怀王地界,便是天京城。
要入肃州便要南渡黄河。眼下夜白衣腰挎长剑,背着书箱一袭白衣站于黄河浪头回首西望,不知不觉离开夜阑也有四五日过去,渡河而去去便是肃州地界。
夜白衣返身回到官道。这条是旅人南下的必经之路,黄沙遍布,一路上更是难见村落。夜白衣遥遥望见一张酒肆的招子,便下决心在此住上一晚,备好物资再图南下。
如今是快要入冬的气候,边境大小战事不断,北上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店里生意冷清,也就零零散散有些北地的客人。夜白衣进了酒肆,由于地处偏僻,这店里布置也相对简单许多,倒还富有大西北的浑厚气息。
当下夜白衣解下书箱佩剑,坐到角落。跑堂的见其人容貌俊逸,气质不凡,再加上那把佩剑首尾嵌玉,大家风范,在这条道上来往的那些西北汉子哪个不是长的五大三粗,如夜白衣这般脱俗气质的读书人倒还真是少见,于是说话客气许多,点头哈腰,还主动把夜白衣身前的桌子擦了个铮亮。
夜白衣点了几份小菜,一点酒水,食不张口,更是显出一番士子形象,与这狂放的店家里显得格格不入。
店外突然传来一男子的骂骂咧咧,由远及近,待男子一脚跨进店门,吸尽了满堂目光。黑袍男子身着不凡,腰配一把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十分蹩脚的长刀,言语间流露着西北的豪放气息,加上那口无遮拦的脾气,倒像极了哪家名门中的纨绔子弟,紧随其后的是一身着绿衣丫鬟打扮的女子。黑袍男子似是没料到这店里如此萧条,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止不住对着身后女子指指点点。
当下黑袍男子嘴上功夫不停,正准备坐到一个临门的位置,余光却正好瞟见了坐在角落的夜白衣,目光一凝,满脸堆笑的凑上前去。
夜白衣从始至终没正眼看过此人,不料其竟会走上前来,夜白衣自知不认识此人,防范之心更甚,抬手便将桌上长剑握在手中。
黑袍见状也不恼怒,径直坐到白衣对面,又跟小二要了壶酒,嘻嘻笑道:“这位先生南边来的?我闻江南士子风流名满天下,就当是先生这般人物了。先生总归不是北方人吧,这穷凶极恶的地方哪养得出先生这般人。”
白衣喝了口酒:“我是北方人。”
“我就说!”黑袍一拍大腿,一脸欠揍地跟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子打个马虎眼儿:“你家公子这都看走眼了,你看看这先生,不同凡响!”
说完黑袍男子又看向夜白衣,执杯起身:“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子不是。在下殷有成,芜州江安人士。先生气度不凡,非同常人,不妨认识认识,殷某人先敬先生!”
夜白衣不明所以,琢磨不透眼前这人什么路数,眼前黑袍小子若是那种行骗江湖的大混子,这搭讪的手段未免太过拙劣,更何况哪家骗子出门还带着自家丫鬟,穿得像个招蜂引蝶的世家子弟?出于礼节,夜白衣回敬一杯,轻声说道:“在下李兴,一介草民,公子谬赞。”
继而两人坐下,绿衣小丫鬟站在殷有成身后一言不发,只是在一旁添酒加菜。
殷有成又添了几道菜,与夜白衣神秘兮兮地说道:“先生定是很少出门,对这外头的食宿不甚熟悉,要知道这西北道上的酒家出了名的是那秦地黄牛,肉质紧实,灶上炖一宿都不散不烂,配上这西北的苦醪,便觉着这个江湖也就这般模样了。”
说着殷有成又跟酒家要了一大盘黄牛肉,眨眼间这桌上被摆的满满当当。白衣戒心不减,从不擅动杯箸。殷有成却不计较许多,牛肉上桌伸手便抓,全然没有公子风范。
殷有成边吃边问,头也不抬:“先生江安来的?”
“是。”
“难怪,咱俩这不老乡嘛!前几日江安城郊夜阑少班主封箱之作,那当真是人山人海,小爷连个位置都寻不到,愣是挂在梁上看了一宿,不知先生去没去?”
“没去,那日睡得早。”
“那真是可惜!”殷有成又一巴掌拍在腿上,懊悔至极,仿佛那日没去看成戏的是他一般。
桌上酒肉还有大半没吃,殷有成见白衣拘拘束束,不像个豪爽到能把这桌给风卷残云的人,索性把身后的绿衣丫鬟拽下来一起吃,期间两人更是少不了一顿口角之争。
“先生莫怪,家里丫鬟没见过世面硬是要跟来,一介女流打不得又骂不走,实在是无可奈何,先生体谅些。”
那绿衣丫鬟也不气恼,继续给两人添酒:“公子骂顺气了就快把饭给吃了,这大桌子菜浪费不得。”
殷有成张嘴又骂:“都给你娘的气饱了!”
看到此处,夜白衣微笑着摇摇头,放下了几分戒心。这世道行骗得如此意图明显的人不多了啊。
两人在桌上来来回回扯着闲话,夜白衣应付得行云流水。十多年前夜白衣随老阁主游历天下,台上台下要讨口饭吃免不了阿谀奉承。有的话他人晓得你是在敷衍了事,奈何这话偏偏悦耳,也就欢喜听之。一来二去,夜白衣口齿也就伶俐许多,对于江湖上的家长里短也应付得轻车熟路,当下和黑袍男子聊得兴致勃勃。
饭后白衣背上书箱提上佩剑上楼去,三人在此留宿一夜。第二日清早夜白衣起床准备和两人分道扬镳,没成想出门正好遇到早起的殷有成,正坐在店门口细细擦着长刀,画面诡异至极。
夜白衣走上去笑道:“你这架势堵在门口是不想让主人家做生意了?”
殷有成见到夜白衣,也笑:“这刀刃照面照人心,行走江湖刀身干干净净,做人也敞亮。你说那些不把刀剑当回事的,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拔刀出鞘一看乌漆麻黑,跟茅坑里滚过一般,小娘子见了也得笑话你三分。早起拭刀是家里练武的规矩,这些年习惯成自然,先生莫要笑话。这屋里光线不好,来外头看得更清楚些。”
说完殷有成不忘补上一句:“李先生这样的人的佩剑定是让人赏心悦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