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浮梦,半壁孤城 第五十篇 不信任的背离,心的疮疤

  “美人,给小爷瞧瞧。”墨夷晶道,用手指踮起她的下巴。
  叶风停诧异道。
  墨夷晶才退后一步,说:“开玩笑的啦!”
  两桩木桶内,沉浸入月色,沉落进女孩子漂亮修长的双腿,灵动的眼眸,沉重如墨的散发。拉下夜幕,夜色沉寂黑暗,木桶内碧波粼粼,宛如坐落在潭底,刹然叶风停的心仿佛由天堂降到了谷底,她终究还是抵不过一个“情”字,眉峰聚堆俱是愁,鼻梁平平亦载舟,满眼皆成霜,她抱紧自己的身躯,风儿吹拂撩动着耳廓后的几根头发,她的心脆弱得能够一碰就碎。
  “怎么了?”墨夷晶看向她脸庞。
  “没事儿。”叶风停转向她道,手背激起一阵水花,悄悄抹去眼泪,腿碰到桶壁,乌青一块。
  泪珠在她眼中熠动,为什么她就得不到别人的爱?
  现在她已经不爱任何人了,喜欢的只是这种被爱的感觉,她变了,一霎时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仿若置身梦境。
  墨夷晶看她愁眉不展并且长颦的模样,心想,不是刚刚回来的路上还好好的吗?怎么回事儿?墨夷晶眼珠转动,思索道。
  此时她们都已穿好衣服,准备入睡。
  寂静无声,烛台上一缕幽光微亮,映衬苍白脸庞。
  “怎么了?”叶风停望向突然凑近的墨夷晶,呼吸一怔。
  墨夷晶往后一丢丢,道:“一直看你愁眉不展……”
  叶风停作遮掩状,蓦地躺下,脸扭向一边,风又无息,道:“没什么事。”
  墨夷晶一直注目着她,直到安枕而眠。
  “砰”的脑袋里一声巨响,叶风停蓦地爬了起来。
  日光明媚,树叶沙沙,原来是倾水然。她远远地望过去,倾水然正在坝子那儿侧踢蹴鞠……而旁边的墨夷晶还在熟睡当中。
  反正也睡不着了,她这就作起身状,披好衣服,持剑往那边走去。这是敞开的阁房,夏风流动,里面的一举一动,倾水然都看得一清二楚,叶风停停停顿顿,涂脂捻粉,约摸半个时辰才穿履踏出屋室,一会儿留下来捣鼓这个,一会儿又蹙眉紧张坐下来,深思惆怅什么……
  不过,他是准备……心却仍然那么疼。他蹙眉道,看着陈九霄,握着手中的球。
  “倾水然,你真的打算那个……放手了?”陈九霄问。
  “嗯,有何不可?”倾水然洒脱道,心却涓然留下一滴泪,他的嘴角微微一笑。
  越忘怀,越深思,越别离,越惆怅,越踌躇,也就越难过。
  明明故作轻松,却不堪一击,负担积山。
  他要释怀,他要一点一点忘记,忘记她,砰砰砰……蹴鞠声,声声彻耳,愁眉郁结直至舒展。
  叶风停身着砌绿水涓纱齐胸儒裙,使倾水然记忆起这一首诗句——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他不由地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不过,到她来临之时,他竟说出了那一番话,“呵呵……”他轻笑一声,抿起嘴角,开口道:“鸳鸯绣带抛何处,孔雀罗衫付阿谁?”
  他的言语,他的语气,无不在讽刺她这个人,符合她水性杨花的性格。
  她的水眸与他的虎狼目光一刹而过,愿再也不认识这个人,可怎么可能……当那一闪念从心里穿插而过时,她的心脏就滴出了一道血痕,满是疮痍,她再说些那些无情之话,净违背自己本心的话,她宁愿被雷电劈死,也不遭受这种折磨,她不想啊,不想,不想!不想!她使劲地摇头,这是她心不甘情不愿的事,就算面对事实,说出这些与情境相应的话,她也会难过痛心,她还是不忍——叠叠绿花,重重悠云,剩下皆蜉蝣,皆空无。
  “好看皮囊……”陈九霄拭眼道。
  “嗯。”倾水然冷心附和道。
  陈九霄扭头,诧异,方才他脱出口的那一刻,还担忧着会不会被他千刀万剐呢!
  不知不觉,已浑浑噩噩过了两曜。
  叶风停的武功大有下降,这是她意料之中,却始料不及的,没想到退后了这么远。如今,她已和一个蜉蝣没有什么区别,微不足道,苟延喘息。墨夷晶看着叶风停像换了一张面孔,没有之前的娇俏容颜了,变得异常朴素无闻,她问:“你怎么不穿之前那些漂亮裙子了?多可惜啊!”
  叶风停形容枯槁,闻声望去,低眸想道,何止这些华美绝伦的服饰,就是脂粉蜜膏,她都没有经手沾染了。
  叶风停问:“过了多久了?”
  墨夷晶一遍又一遍在磨刀石上磨剑,手已生了茧,脱口道:“已过了两曜了。”
  “我以为都过了两个月了。”叶风停拭眉道。
  叶风停没有继续问下去,她在想着——如今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想。
  他们之间平平淡淡,毫无波澜,毫无转折,毫无火花摩擦,倾水然,连同乌无晴,都离她远了。
  如今,她只有墨夷晶身边这个陪伴着她的同伴,只要她们之间毫无间隙,她就心满意足了。
  “诶,一说还真忘了!”墨夷晶蓦地停下动作,诧异地看向叶风停,眼睛一如既往在意外之时瞪大。
  “什么事啊?”叶风停问。
  “今天你生日……”墨夷晶道。
  “哦……”叶风停也蓦地看向墨夷晶。
  这一年,一转眼之间,她就要满十九岁了,离宫的四个年头,不算长也不算短。两个星期之前,她还跟墨夷晶说过,要不是墨夷晶提起,她自己都忘了有这回事了。
  “你真是傻掉了,呵呵!”墨夷晶笑道,用手指触在她柔软鼻头,一刹那,叶风停鼻子一酸,恍惚看到了广兰。
  下午,训练结束之后……一如既往的无聊,了无生趣,今后人生踏出的每一步似乎都将毫无意义,成为过去,并将被尘封。她是乐观的人,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提不起自信,迈不开步伐,动机已被迷雾重重掩盖,没有灯塔指明方向,她最初要找寻的那个人,已模糊了面孔。
  叶风停愣了半会儿,才被墨夷晶的肩膀一拍给惊醒过来。
  叶风停倏忽粲然一笑,对她道:“吓我一跳!”
  脸上甚是欢快……转瞬,却是酸楚滋味儿。
  “哈哈……”一片男子的笑声传来,在广阔天际,绿木成荫之下。为首的依旧是倾二公子——倾水然,旁侧一前一后,是陈九霄,还有陈青山,表面义兄难弟,实质上不过狐朋狗友罢了,叶风停一瞥过去,心想道。他款款衣袂,动人心魄,却再也撩不动她的心,以前的叶风停已经死了。他勾人目光,一刹而逝,犹如烟花。
  她苍老得很快,心累得,被命运折磨得满目疮痍,自己都不堪忍受,现在——她明白了,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她就不要再去奢求什么荣华富贵,虚名浮利,刻骨铭心的爱恋了,这些都是梦,幻梦,泡影。
  “下一碗长寿面,然后……兴许还能加一个荷包蛋。”叶风停想道。
  好久没动手做过饭了,她回身望向墨夷晶,微微一笑,露出酒窝道:“你要吃吗?”
  “嗯。”墨夷晶持剑,脸上浅浅梨涡,衣袂拂过夏日烈阳,额头上蒸出一滴汗珠。
  倾水然踏过厨房,还是那幕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不过对于叶风停来说——已经变了,变了知觉,麻木无味。
  为什么呢?
  就因为她和乌无晴见过几次面吗?他们之间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就算有过一次,那也是过去了,为什么他要死揪着不放,耿耿于怀?一直找她的茬儿?
  “叶风停。”他叫道,望向她。
  叶风停正一本正经,躬身堆柴点火,准备做饭,只是做一碗面那么简单而已。
  “什么事啊?”她抬眸瞥了他一眼,又霎时收了回来。
  “要不要帮忙?”倾水然道,突然这个时候,厨房外面突然冒出了两个人——陈九霄和陈青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墨夷晶想道,她开口道:“你们出去吧!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请你们不要来打扰……”
  “什么重要日子?”陈九霄道。
  “管你什么事啊!”墨夷晶反驳道,怒目圆睁。
  “怕了,怕了……”陈九霄叹气,退后一步,对倾水然说:“我们走吧!看来她们不需要我们帮忙。”
  倾水然放下叶风停的手,仍是柔情水目,青山黛眉,俊秀面庞。
  “倾水然……”叶风停不禁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却微若蚊蝇。
  “走了……”他挥手拜别道。
  “倾水然,你到底怎么想的?”陈九霄道,陈青山因为不知情,默默无语,而且他也不想知道——去了解这些儿女情长,事不关己,甚至还有可能损自己利益的事情。
  “你以为我呢?女人……不过是一件衣服,又不是皮球。”倾水然回复道,“既然没有得到过,又何必痛心疾首?索性得到之后,再扔掉……”
  在微风之中,他拔剑又插鞘,别人完全看不出他的想法。
  冷血无情!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将所有女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誓不罢休。
  “真的是那么想的吗?”陈九霄自言自语道。
  现在,他真的可以毫不留情的去实行报复了,痛过了,恨过了,便是苍白,麻木,漫无目的而有目的,毫无耐心却充满忍耐,觉悟与决心并存,温情与冷酷,怜悯与残酷,交织成最纯粹复杂的爱情,深刻得刺入心扉。
  他回想起……独饮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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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好逑否,飘衣解带宽。
  黛眉深如是,愁苦不得拆。
  香扆湿蝶襦,玉足焚浴汤。
  摇光玉兔坠,一落千丈怏。(描写倾水然)
  长夜月漫漫,团栾独倾城。
  凤烛合意欢,待时何迢迢。
  娥眉蹙频频,清泪灼臂寒。
  千殇食愁醉,回首不堪折。
  结发青丝断,及笄不知时。
  柔神姑射净,水苏幽帘还。(描写叶风停)
  叶风停从床上苏醒过来,撑手冥想,原本她本来就在六岁那年早就已经丧失了生命,如果没有那个神秘人的解救,利用玄幻之技的话,她早就灰飞烟灭了,如今所有的往昔都不复存在,一切的记忆都将烟消云散,哪还有什么男女情欢,一世牵绊?所以……这就是她存留下来的意义吗?苟且偷生,不急不慌;平平淡淡,默默无闻;得过且过,无所作为。
  至少要踏出一步,做出什么改变吧!
  她这样走在路上,在廊棚之下,尘土之上,脚实实在在地站在这个纵横天下,叱咤江湖。
  未来与现在,她至少要把握一样,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就是她不断反思并总结自我的过程。
  她要亲口对他阐明事实,她爱他,可又拿什么才能证明?
  动用乾坤之法,会伤元气,在天地之间,日月星辰,海枯石烂,斗转星移,天地顿时灰暗,几滴雨滴溅入她的心扉。
  这是一个浑圆珠,在关键时刻,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拿出来轻易示于倾水然,而这仅仅不过是一个托辞吧?换做她是倾水然,她也不会容忍和接受自己所爱的人与别的男人发生关系,可既然发生了,她动情过了,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用隐瞒与躲避来逃脱罪罚的举措,事实无法掩盖,她只希望他能够原谅她,因为她一点点的可怜。
  是的,她对乌无晴确实有动过情,怎么会曾经没有过呢?如果她说没有,她就是在欺骗自己,并且泯灭了人性。
  她释放出来,心中的包袱顿时轻松了好多。
  不觉,一滴泪溅入心坎,她随手一拭,随风而蒸干泪痕,起身一跃解千愁,奔入深渊——那是宽阔屋檐下的天空。
  手中握着的装盛着往昔记忆的浑圆珠闪烁着霓虹的光彩。
  衣袂飘飘,泪光洒洒,白臂亦成壁。乌无晴顿时接住了她,一泪倾泻晕染两目,那双眸失神,仿若琉璃,黑白分明,一阵风袭来,使人心旷神怡,淡淡的香囊的气味儿,随苦愁悲离化成青珠沉淀于心,她含泪哽咽起身道:“你怎么在这里?”握紧的拳头,手指颤抖着,犹如参差交错的嫩姜,她湿润的脸庞,妩媚动人。
  这一刻,他不舍得放她下来。
  也无法回答,倾诉他心中对于她的情感。
  果然,他还是无法放手。
  “你为什么要想不通?”他强硬的口吻,一点儿都不温柔,双手有力地抱紧她停落在半空中,耳珰脆响。
  “……放我下来!”叶风停试图挣扎着下来,却在他臂膀的禁锢之中动弹不得。
  于是,两耳惹得彤红,他手掌心的宽大、温暖,是属于男人独有的东西,可以融化任何一个女人的心,比任何一切事物都来得迅猛震撼。
  但是……既然倾水然也是如此,那么她又为何要贪恋,还要心跳加速?
  她一缕发丝飘逸牵动,回转她美丽的眉目,空有其表的皮囊。
  剑光无言,心思难测,手下无情,正巧被倾水然看到了这一幕,乌无晴抱着她,幡然转身,幸好她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而——只是掉了一根头发仅此而已,它贴落在沾有灰尘和清晖的宽阔大甬道上,犹如游魂,如若青烟,残喘于地。
  “你是有病吗?倾水然……”乌无晴叫道。
  “多说无益,就这样吧!”倾水然转眸看向叶风停,一丝心痛,插鞘入剑,转而离开。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她这种女人吧!一点儿都不把自己的贞操当一回事,那他又何苦纠结沉湎于此。
  可恨,可恼,可怨,都怪自己,往事何时作休?
  他如何才能摒弃芥蒂,向自己敞开心胸?
  何时何刻何夕?
  她痛恨,醉酒……空樽对月,旁若无人。
  待到无人之时,乌无晴才踏出阁房,仍然见她于此,步步沉重,时时皱眉,他怎么可能将所见的一抹,再熟视无睹,视若不见!再也做不出任何退步与妥协了,既然她这么喜欢这个人,那就让他去完成,虽然他会心痛,但那难道不是迟早的事吗?
  “倾水然……”夜幕正值降临,夕光微烁。
  乌无晴推开门,风又忽的把门推出关闭,“啪嗒”一声响。
  他是成心不让他踏进一步的……
  屋室内,清风拂面,留离之剑清冷地架在兰锜之上。原来屋内并没有人……
  烈日之下,陈九霄比剑之于倾二公子——倾水然。
  “二爷,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陈九霄担心他,看着他水天一色,风月无边的似若水田的眼眸里,无法抹去,幽怨飘忽的眼神。
  他仿若在笑,又无法坦言,捶胸顿首,笑而不露。
  别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陷入困境的倾水然。
  他终于明白了一句话:“我终究信任不过,她爱我,背叛我的女人,可恨,可怨。”
  “可笑……”倾水然饮尽了空樽,眼神独醉,心唯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