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机
一道道剑意刀痕篆刻在通透的岩体之上,从山脚到云霄,或者说,到云霄下那将巨岩拦腰而截的光滑平面。
一个老人乘云抚摸抚摸巨岩,又可以说在抚摸巨岩上曾经由先贤留下的天宗二字,只是那个天字已经被那刃通天彻地的锋锐截成了两半。
老人眼里有着泪和火,然而天劫之下,万物皆为刍狗,哪怕曾经冠绝人间的天宗亦难逃覆灭结尾。
老人手抚心口,多年不曾握剑的手中焕发夺目红光,渐渐凝成一把剑,握着剑的老人不再安静似个老朽,而是巍峨如同一尊神佛。
清净老人两颊斑白发丝随风而动,再荡回眼眸之时已经黝黑,颜面上的松弛皱纹化为干练伤痕,这时的他,名叫牧青。
牧青闪身之间来到断崖中心,双手握剑,剑尖直指石台,剑脊上可见灵犀二字,深红的灵力包裹剑体,吞吐之间如同红墨晕染江水,红艳不可方物。
屏吸一瞬,灵犀神剑直入岩心,如滴水落池荡涟漪,阵阵波纹中黑色咒印浮现,密密麻麻环绕石台。
片刻,咒印化为清白雾气逸散而出,如同一个个灵动精灵环绕着牧青,一道白灵化作一个温柔女人,伸手抚摸他前额乱散飞舞的发丝,轻轻叹道“牧青,何必呢。”
牧青松开握剑的手,眼神带着诀别“时间不多了,无论是何种结局我不愿你们再束缚在这伤心之地,倒不如用我这副残躯为你们践行,若有来世,天宗之义依然会回荡大地,与天庭再争皓月。”
女人深深的凝视牧青坚毅的脸庞,似是要把这张脸记在灵魂最深处,带些苦涩带些温柔,带些遗憾,她的微笑化作一阵风中的烟云飘散。
厚重的劫云遮蔽住剑峰方圆千里,幽暗深红的雷响彻九州。
行于人间的大修行者纷纷看向中州,有人叹息,有人畏惧,还有的,带着狰狞神色。
幽暗的旋涡自云端浮现,雷霆环绕,卷卷而上直至九霄,一道金光经过旋涡从天而降,却未曾给众生圣洁之息,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与无情。
金光灌注在通天的天宗断峰之上,光洁的岩壁片片龟裂,从里而外渗透着光芒,远远望去仿佛下一刻这粒巨岩就要皲裂而塌。
石台中央的牧青面色平静,灵犀在悲鸣但被牧青一只手稳稳压住了剑柄,他的面部和巨岩一样四分五裂,似乎会在同一刻被天之威严在人间抹去。
一道人影扶住了他的肩,牧青面色剧变想把他推出石台,然而他的手穿过了那道灵体。
“师弟,这事还轮不到你抗,为何不让师兄再封禁这大劫几年。”
牧青刚要说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被甩了出来,而他回首之间那道挺拔的英姿已然在金光下道消魂灭,只有一句豪迈之语回荡在剑峰之间。
“我无崖子与天斗,极乐。”
牧青捏着拳头,惊惧的表情慢慢化为悲伤,只能转身远遁不辜负师兄形神俱灭下留给他的一线生机。
巨岩此刻已经到了极限,裂缝中的光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钻出来照耀大地。
一瞬间,极静。
巨岩陡然爆裂,带着被拘束数百年的怒火向着四周爆裂,而牧青已然将所有灵力灌注在撕裂封印上,此刻已经力竭。
这一瞬间,牧青似乎看到了大弟子向生、那个被宠溺成胖球的桑葵,还有那个生而知之的小子,他眼神带着一丝缅怀和一丝满足。
然而能量波动并没有刺疼牧青,他回首一看,断了只剩剑身的灵犀为他形成一个屏障,在洪流之下,断剑如同被洪水冲击的沙丘,一点点消融在他眼前。
牧青抬手想把灵犀收回,神剑却已知主人灯枯油楬,未曾响应主人的召唤,在洪流中化为点点星芒飘散在牧青指尖。
…
牧青重伤力竭跌落之时,一朵祥云凭空在他脚下凝聚托住了他,美妇人自不远处显出身形幽幽说道“可叹,无涯宗主一世豪杰,当年若不是我等修为浅薄一定同天宗豪杰共赴封天一役,牧前辈还请节哀。”
浑厚沧桑的嗓音插了进来“牧青,天机戒在哪。”似乎这嗓音里还有一丝低落,却不知是为何伤感。
一个皮肤黝黑,光头上纹刻火红纹身的壮汉凭空而立,结实肌肉紧紧撑着他披在身上的兽皮,仿佛他一言一行都能引得风流云动。
牧青飘散在前额的黑发渐成青丝,不多时变成了清净道人那副老头模样,甚至比从前还要灰败三分。
回想着无涯子魂灭之前那份爽朗,他笑了笑“浮屠啊,当年你与无崖子师兄共分天地颜色,然而你可知何为天机,何为天宗宗主。”
他指了指心口,望向苍茫大地“在于这里,而不在于那小小的戒指。”
浮屠凝视了牧青许久“待我拿到那小小戒指时我便知晓何为天机,我敬你牧青之为,但这戒指,定要握在我手。”说罢看向刚才那个封印的位置,不知在想些什么。
牧青也不看他,只是看着剑锋碎裂之后从方圆百里一个个爬出的九幽恶毒,叹了一声气,向四周拱手“大劫已始,望诸位早作准备。”
浮屠冷哼一声,轻轻一挥手,下面十几里便地裂而开,熔岩沸腾,无数九幽恶毒无声无息化为飞灰,但范围未至的九幽恶毒依然永无停滞的爬出,仿佛这片鬼地连接着至深至恶的炼狱。
“哼,还是和当年一样,都是些小喽啰,杀之不尽,我浮屠山弟子自不会让一只恶鬼踏入西州。但丑话说道前头,天机戒,哼。”
一个个面孔或老或生,但凡能关注这里的皆是人世间的翘楚修行者,他们心里都清楚,那个人间至暗的时期又来了
旧人曾亲眼目睹大劫之期那遍地涂炭,新人也受长辈、古籍言传目染。
人间最为繁华是中州。
然,千多年前,中州心腹之地受金光普照,生灵皆以为祥瑞,浴光而庆却迎恶鬼而出,恶鬼杀戮而引尸异变化为同类,一化二,二化四,四化万万,瞬间繁华之地成寂灭。
人间修行者皆提剑而助,却发现恶鬼无尽,只能弃中州而守四境。
九幽恶毒,九幽憎怨,九幽寒霜,诸多恶鬼随天启之光而现,且吸人间之气而壮势,反反复复十数年后,天启之魔降世。
终,人间强大修行者歃血为天宗,抽中州龙脉凝为一枚戒指,名天机,天机有灵,成型之日隐觅无踪,后择主修为至强之人,故有惯统,得天机者率人世间而与天战,竭战,终退魔。
三百年前,天劫再至,天宗立岩为封,备军而战,未曾想天劫中恶鬼早已今非昔比,天启降世,不复从前疯魔之象,拾剑而断天崖。
…
天机者无崖子率人间之士鏖战,但终究难敌天劫的业力,无奈之下封天终战前将天机戒交给身受重伤的师弟牧青,并将其困在剑锋之外,让他为留下本门传承。
随后以身为符,以魂为锁,封禁劫魔天启,天宗诸人未曾离去,随之赴会,天启被大阵磨灭,然而大劫气息未除,天劫比记载中的隔断提前了数百年。
牧青在剑锋之下苦熬百年放下破开封印解救诸灵的执念,还有当时未与天宗诸君共赴会的悔恨,踏上寻找传人之路。
然而人间万象,一枚牵动人间的天机戒,一门传承悠久的仙法,要寻找有缘之人谈何容易。
南方有少年,正带着幺妹看他曾经的杰作:机关鸟,只是那对木雕的翅膀已经歪斜着一只,还有一只,正被江流放在地上拼拼凑凑。
柒柒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自信的眼神“你说我们就乘这个破玩意儿去滇蜀,这东西要是能飞起来我…我…”组织半天语言柒柒最终不屑翻了个白眼,张嘴准备呼唤华叔让江流开开眼,什么叫飞行灵具。
江流一挑眉,拼全力运行功法,想要用灵力来修复这陈旧的翅膀,然而他没注意到,他的深红灵力如同被一个漩涡吸引,源源流向手上那枚平淡无奇的戒指。
转瞬之间,这个漩涡吞噬了他所有外放的清净咒灵力,还意犹未尽从他体内识海抽取每一点留存。
剧烈的灵力聚合在江流四周,托着他已经失去了意识的身体腾空而起,渐渐的他手指上那个不显眼的戒指露出真容,一个古旧的天字篆刻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