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繁华尽 第三十七章 背后

  赵拂瞧见了自己的老父母、妻子与儿子,激动的语无伦次,眼前瞬间模糊不清,这个铁铮铮的男儿留下了心酸的眼泪,他即刻冲了过去同父母妻儿团聚。
  宁南忧默默地看着,不做打扰,江呈佳一直站在他的身边,余光瞥着他,心间带了一丝暖意。
  赵拂同家人团聚片刻,也并未忘记有正事要办,于是摸了摸脸颊上的泪水,朝宁南忧走去,他站在宁南忧的面前,忽然跪地大拜,声音颤抖着说道,“淮阴侯恕罪,草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不该当。草民叩谢淮阴侯救命之恩。”
  赵拂一家齐齐跪下,泣不成声。
  宁南忧似乎并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微微皱起眉头,上前将他扶起道,“不必感谢,我救你家人也不过是想要从你嘴中得知究竟是谁想要杀我。”
  赵拂抱拳拱手,严肃起来,“此事容我同侯爷细细说来。”
  “赵某于半月前,曾收到一封密信,不知何人所写。其言,淮阴侯宁南忧半月后将路经武陵,要我领着兄弟将其截杀,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赵某从前虽是江湖白帮舵主,但早已金盆洗手,退隐江湖,愿意待在赵某身边的兄弟,也是过命的交情,我们只想在武陵做些小生意好好过日子,却未料到突来此事。赵某起先寻不到寄密信之人,本不是很在意,直到孙驰联合程家,硬生生为赵某按上罪名,又抓我父母妻儿以为要挟。赵某这才迫不得已。”
  宁南忧听着,面色愈发暗沉。
  赵拂继续说道,“赵某也曾暗中动用从前的人脉查询此信由来,我的人一路寻至左冯翊的信铺便断了消息。赵某寻不到幕后主使之人,又曾在与孙驰以及程越周旋时,试探过他们二人,发现此二人并不知密信之上究竟要我刺杀何人,只是知晓有人命赵某取一个大官儿的性命。似乎此幕后之人对于孙驰以及程氏很是重要,使得这二人唯命是从。侯爷,赵某所知只有这些。”
  宁南忧面色忽青忽白。江呈佳亦是愁云满面,此事之后的主谋人很是明显。赵拂追踪密信来源,在左冯翊断了线,此人又能命令程氏与孙驰伪造案卷,陷害赵拂,绑架赵拂父母妻儿以为要挟。这一项项皆是大罪。在这背后能为他们遮掩的人,只有一种可能。
  左冯翊窦氏。
  夫妻二人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这几个字。
  可江呈佳却想不明白,为何窦氏要对宁南忧下手,左冯翊窦氏虽是七大名门世家之一,近些年却并不在朝堂之上活跃,似有隐世之意。早已不理会淮王与魏帝之争,亦从不参与任何党争,此刻却忽然派人刺杀宁南忧,当是奇怪罕见至极。
  宁南忧盯着赵拂,一字一句道,“赵拂,你所说句句属实么?”
  赵拂十分肯定的点头道,“是。”
  宁南忧满脸阴霾,季先之于一旁瞧着,心间也无法平静。左冯翊窦氏与陇西曹氏从前极为要好,两家乃为世交。曹秀嫁入淮王府后,窦氏为了避嫌,已多年未曾与曹氏往来,交情渐渐淡薄。虽然如此,两族之间也并未结仇,怎会到了今日刺杀宁南忧之举?这是季先之所不能明白的。
  “赵拂,你可恨那孙弛与程氏?”此时,沉默已久的宁南忧突然开口道。
  赵拂听此问话,显然一怔,眼眸即刻暗沉下去,似有隐隐恨意,“恨。孙弛狗官与程氏不知残害多少平民百姓。实话不瞒,赵某曾有幼弟,本是一家和美,但在幼弟十三岁时,那狗官孙弛却强行将弟弟送入军中充当杂役。阳嘉四年末,武陵蛮夷盛行,永和一年,蛮徒单奇自称为王,据其险隘,大寇郡县。先皇遣成卫将军邓全发南郡、长沙、武陵兵万余人,乘船泝沅水入武溪击之。孙弛里应外合,然轻敌失策,遭单奇反击,围府屠城。孙弛为保命,竟召集军中事多孩童杂役替他掩身出逃,不顾众人死活,火烧太守府,带着程氏一族自暗道出逃。而舍弟便在太守府众多被活活烧死的杂役之中,可怜他小小年纪,命丧黄泉,实属冤屈!”
  赵拂讲述过往,感慨激愤,不甘犹怨,愤然不已。
  江呈佳听着,却愈加觉得此事耳熟不已,似乎在哪处,听人说起过一样的经历。
  她细细回想,忽然忆起江呈轶曾对她说起过烛影的过往。
  当年兄长与她在巴丘刑场之上救下烛影,他便对程氏与孙弛有极大的仇意。后来才知,他被勾陷入狱,正式因为他在永和一年亲眼瞧见孙弛与程越火烧太守府,将蛮氏与军中杂役孩童烧死府中。孙弛为了灭口,对他一路追杀至巴丘,并暗中勾陷他之罪责,硬说他是蛮氏叛军余孽。
  巴丘令李钊有心清查烛影身份,以免误杀,可孙弛却执意要李钊立即处死烛影,李钊不肯,想要查清真相,却被孙弛以家人威胁。李钊无奈,但认为这其中定有隐情,后经过他之努力,悄悄以黥刑处罚并流放了烛影,让其随军逃离武陵,但孙弛却不知为何发现其迹,派人暗杀。此过程中,烛影被恰巧路过此地的兄长与她救下,这才脱离险境。
  江呈佳定了定眸,又想起一桩事来。烛影之名乃她所取,意为就算生艰苦难,似烛光摇曳脆弱,也要像烛影一般,点亮之时,生生不息。
  其原名并不叫烛影,而唤赵乾,字原生。
  赵拂,赵乾?
  可有这样巧?皆姓赵?
  江呈佳心底有一猜测,令她惊诧难安。
  紧接着她又听宁南忧道,“既然恨,可愿意同我一起,查清这背后真相?刺杀皇室血脉无论怎样都是死罪。若能抓住其中证据,必然能将这二人绳之以法,报你幼弟之仇,诛杀害群之马。”
  赵拂诧异的盯着宁南忧看,眼神迷惑万分,“传言,淮阴侯嗜血成性,残暴无度,常欺百姓,置民生安危于不顾。今日看来,传言只是传言。”
  “传言止于智者。”宁南忧与赵拂相视一笑,大有一种相逢遇知己的意味。
  江呈佳瞠目结舌,左瞧瞧宁南忧,右看看赵拂,慢慢的不安的凝起了眉头。她晓得宁南忧这两人此时乃是互相利用,笑容背后皆不知藏了些什么。
  “季叔,整理行装,返程武陵。我们去会会那武陵郡太守孙弛。”宁南忧嘴角微微一扯,冷冷一笑,看向顶头那抹慢慢降下去的阳光,眸中的光愈发寒冷。
  江呈佳随行一齐赶至武陵。宁南忧与季先之故作怒气冲冲前往太守府。江呈佳本是想要一起去,但宁南忧却支开了她,叫她先去驿馆寻曹氏。
  她知,宁南忧一方面心中担忧着曹夫人,一方面也并不想让江呈佳陷入此事之中。他认为窦氏此次行动背后一定有着其他人的催动,暗箭难防,他需万分小心,不想让江呈佳涉险的同时,亦是放着她江氏女的身份。以免她得知此刺杀之事的幕后真相后告知江呈轶。
  江呈佳心里如同明镜,清楚明白宁南忧心之所向,于是并不多做恳求之语。他既然不愿意她去,她便不去。
  她在候府随行侍卫的护送下,到达了驿馆,而驿馆之外,天子亲赐的护卫队恰好返程救援。千珊骑马疾速奔来,在驿馆前勒马停下,踮脚自马上飞下,朝江呈佳跑来。她拉着江呈佳转了一圈又一圈,神情紧张,嘴中不断念叨着,“姑娘可有事?姑娘可有受伤?”
  江呈佳啼笑皆非的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模样,便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我能有什么事?再不济还有侯爷护着我。无妨。”
  千珊面色稍稍缓和,接着道,“姑爷呢?没事了么?”
  “瞧,都说胡话了,有事我还能站在你面前吗?”江呈佳摇摇头,破位无奈。
  千珊长舒了一口气道,“无事就好。”
  “母亲在哪?她可好?”江呈佳问起此事,脸上带了一丝忧虑。
  千珊怔了一怔,有些犹豫道,“曹夫人受到惊吓,像是旧病复发。”
  江呈佳愣然,立即蹙起眉心道,“怎么回事?”
  千珊刚刚放松的神情再次沉重,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曹夫人似乎是回想起从前的往事”
  江呈佳脸色刷的变了,她急急忙忙冲了进去。还未到达曹氏的厢房前,便听见里面传来花瓶破碎的声音,清脆响亮,紧接着便听见里面有妇人嘶声裂吼,尖叫不止,“滚!你们都滚!!滚出去!”
  她迅速冲进屋中,便只见碧芸姑姑站于一旁,彷徨不敢前进,脸上的满是心疼,一边轻柔的唤着“姑娘”,一边感伤落泪,无措至极。
  江呈佳转头询问千珊道,“孙齐何在?快将孙齐唤来。”
  孙齐孙太医自宁南忧于宫中酒驾受伤后,便被魏帝派去宁南忧身边服侍,本是想待宁南忧病好,便可归太医令,却不曾料到魏帝直接将命他为淮阴侯医令,自此之后跟随宁南忧身侧照顾起居安康。
  此次前往临贺,孙齐亦然随行。
  千珊点点头,奔出厢房去寻孙齐。
  江呈佳小心翼翼的向曹夫人靠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温声道,“母亲,我是阿萝。”
  曹夫人此时根本不听任何人的劝,她疯狂的冲着江呈佳尖叫着,边叫边惊恐道,“别过来!别过来!滚!不要碰我!”
  她心惊胆战的盯着曹氏看,亦是不知所措的站着。
  曹氏面色痛苦恐惧,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怖的画面,她揪着自己的发髻,使劲的拍打着脑袋,哭喊道,“岑生岑生!你不要对岑生动手!畜牲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