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脱身 下
经过了大半日，五百人中仅剩几人勉强支撑，没有力气咒骂，沉默中下起了雪。
一片一片，愈下愈大，愈下愈急。
地上死不瞑目的人中有老友亦有对头，曾几何时，谈天说地把酒言欢，曾几何时，翻云覆雨各施手段。
眼见故人尸骸被白雪掩盖，昔日荣光不再，纵使是曾叱咤风云的邪魔，此刻也觉无限凄凉。
黄昏的浮尸林中响起一道沉重的叹息。
“古秃子，你叹什么气？”
“此情此景少了点什么……”
“少什么？”
古秃子不说话，他心道若是荷伯那老头在此吹奏“黄泉引”他只怕要流下泪来，但他终究怕人笑话，没有说出来。
古秃子被人叫了一辈子古秃子不想在死前还被人轻看。
“怎么不吭声？古秃子你也要不行了？你们全都完蛋……老子会挺到最后……待得了神木魔种走出浮尸林，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看我杀上隐花宫！杀进楼冉小儿的千秋帐，先杀他一众娇妻美妾，再一刀一刀将他千刀万剐！！”
“你得了神木魔种也不过是再给楼冉做一次嫁衣罢了。”女子说完，一旁激愤扬言的男子没有接话，他瞪着一双眼睛永远的安静下去，刚才那一番激昂言语竟是他拼着最后一口气说出的。
“唉……”
落雪里又传出一声叹息。
段断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任由雪花落在他身上。
枯枝怕段断的血，没有再爬过来。段断此时本来能走，但他却没有走，乃是因为若他现在起身就走未免有些太过惊世骇俗……
躺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个多月的活死人状态把段断磨出了耐心。他要等浮尸林中的罪人全部归西后再走。
听林中人言辞，段断心中也有些许难过，若他此刻用鲜血去救，枯枝散去，他们未必不能活命。这念头方一生出就立马被段断摒除。
若救了这些人，难保他们中不会有人会是下一个顾流风。段断不禁想起密室中顾流风狠绝的眼神……
雪一片一片打在他身上，段斷自觉装死的功夫已经到家，却不想——雪花早就出卖了他。
段断终归不是死人，他体温正常，雪花落在他身上难免融化，若不是现在雪下得急，他只怕立时就要被看穿。
雪慢慢小了下来，不远处的老者看见段断身上几片悄然融化的雪花没有出声。
明月高悬，浮尸林一地晶亮，倘若不知白雪下遮掩了什么，此地倒真有几分枯木待春发的意味。
雪停止了，生命也停止了。浮尸林中寂寂无声。
空中一片云霞浮过遮住满月，林中忽而一暗。
段断起身向外走去，轻轻迈出两步，正当他第三步就要落下之时，雪地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上他脚踝！
段断微愣，那手没用多大的劲儿，段断脚一抬轻松把那只手甩掉，头也不回的继续走。
雪中人急了，哑着嗓子叫道：
“小友留步……小友留步啊……”
段断不管继续走。
又一个声音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贸然出去只怕活不过半日……”
“四娘说的对，小子你虽得了神木魔种，但此时出去只怕三十二洞没有一个敢收你……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保你出去后万事无忧！”声音中有粗犷之意。
“不错……”雪地中露出一个光头。
段断站定，转身。
居然有四个人还没死！
一位美妇，一位壮汉，一个光头，一雪中人。
他们以为段断是之前得了神木魔种的弟子。
段断脸上印着辛字，一看便知是无门中的贱奴阴差阳错得了魔种，定是不明所以在林中徘徊。而三十二洞的接引弟子因为浮尸林被封禁的关系，即便知道神木开花，此时也根本不敢来接。
第一个声音哑着嗓子又叫道。
“小友快拉我一把……我要喘不过气了……”
露在雪中的那半截手臂伸了伸。
段断不动。
半截手臂缓缓落下……
段断脑中天人交战……
他终于动了，几步走近“雪中人”，握住那只手将人拽了出来！
一个老者脸色青紫，面上僵硬，段断用手去探，这老者已经没了气。
段断一时怔住。
“他命该如此怪不得你。”
段断抬眼望去，美妇面有凄然。
“修为尽废，神木入体，我们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哪有力气去害你？能撑到现在全靠心中执念……我说件事，你若应了，我便把我毕生所学功法口诀全背与你听，一直背到我死为止！”壮汉说完一瞬不瞬盯着段断，他心中有憾，原本要带着不甘死去，没想到上天又送来这少年……
美妇和光头也都看向段断。
“那你说是什么事？”
“我腰间有方丝帕……两年后的九月十三你带着这方丝帕和十坛云水酿去崇山洁云亭见一个人，你把这方丝帕交给他并在他面前喝掉十坛云水酿……就行了。
你入了三十二洞后总有机会出雪山，这事对你来说并不难。”
简直匪夷所思，段断本以为这壮汉所求之事绝非易事，想不到竟如此简单？
“没看出来你还挺痴情……你是让这少年去见你的老相好？”美妇忍不住问。
“什么老相好？我让他去见一个男人。”壮汉说完身上枯枝爬动，他倒抽凉气。美妇不敢再问。
壮汉见段断一直没有走过来拿丝帕的意思心中焦急，他此前从未求人，这一次乃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求人，也是最后一次，他想让这少年答应却又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我们三个都是将死之人，每个人都有未了的心事。这样罢，我们三个人说三件事，你只要能做到其中一件，我们三个就全把毕生所学功法口诀背与你听……”美妇看向光头，光头认同的点点头。
美妇继续道：“像谢老哥说的那样一直背到死……“
她不待段断说话继续道。
“第二件事，你替我杀了秋水殿殿主闻秋水！”美妇说完看向光头。
杀了秋水殿殿主闻秋水？这事对于段断来说难比登天，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想让段断帮那壮汉，三个里选一个最容易的就能得到他们三人所学，这少年还不心动？
美妇向光头眨眼，若古秃子懂她苦心一定会说：第三件事，你替我杀了隐花宫宫主楼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