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人皮面具
她边抹眼泪边偷眼去看段断。
少年身上缠满了枯枝一动不动,此刻正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她,其中好似带了点关切。
她在心底直道惭愧,眼下这少年生死未卜,显是比她惨多了!
神木入体那滋味有多难过她是知道的,这少年默默忍受一滴眼泪也没掉,她居然哭了大半天……
这样想着,兰二十七挪步到段断身侧,从衣袖中翻出一块洁净的手帕为段断擦拭起脸上血迹。
她动作轻轻柔柔。一双眼睛哭得红肿,此时水汪汪的。
段断抬眼望去,渐觉少女眼中似有一泓秋水,极是美丽。
察觉到段断目光,兰二十七蓦地脸上一热,她收回手揪着手帕道。
“你……”
若非她脸上被厚厚的颜料覆盖,此刻定能瞧出她面颊泛红。
她低下头,手帕上血迹刺目。
“辛,辛师弟,你等我,我回去拿伤药,那药特别好用,绝对不会留疤的。你一定要等我!”
说完她就疯也似的跑走了。
段断心中泛疑,这少女称呼他为“辛师弟”,辛字他还好理解,毕竟他脸上印了那么大一个辛字。在无门的时候,那些杂役就把脸上的字当做姓。只是师弟二字从何而来?
他此刻一动不能动,被枯枝死死缠住。还能去哪里?
少女一再叮嘱要等她。
这话说的实在多余,他想不等她也难……
兰二十七走后,整个浮尸林安静下来。
段断一时间思绪万千。
无门中人以为他死了所以把他扔进了浮尸林?
他想起那间幽暗密室,想起疯汉顾流风……
知道他灵力被禁时,他就应该毫不犹豫的动手!
段断想起地下千尺三十多丈高的巨石,想起一对背靠背而立的黑影……
想起晶矿洞中那个掰开馒头的瘦小少年……
想起他曾对那个少年说:
“……我去找水!一定有的!你等我!很快……等我。”
段断忽然明白,原来兰二十七不是怕他跑了而是怕他死了。
段断勉强移动眼珠,观察绕在他身上的枯枝。
神木会主动攻击身上没有神木的人。
依照兰二十七所说,这些枯枝应该早钻入他身体中了才对,为什么它们此刻静悄悄的只缠在他皮肤表面?没有任何动作?
段断不知道的是神木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阴沉木。
此树长在魔域出口,离魔界和人界的交界处不远。净化人间怨气,生出精纯魔气。
魔界植物生出的魔气再精纯也比不得魔族身上的真魔之气。
段断被丢入浮尸林,阴沉木立马就缠了上来,把段断拖进林中。
枯枝爬上段断全身却不敢钻入段断身体中,只因段断身上每滴血中都暗藏真魔之气。
阴沉木来自魔域自然对真魔之气极为敏感。
枯枝中的魔气和段断身上的真魔之气隔着段断肉身抗衡起来,真魔之气虽强却暗藏在段断血液中,且数量稀少。是以两种魔气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所以段断会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他不能动弹分毫。
兰二十七割破段断面皮,暗藏着真魔之气的血流了出来,打破了这种平衡。
所以随着小刀划过,段断能够睁眼,能够张嘴。
倘若段断知晓这些,定会让兰二十七多划自己几刀,最好弄得他浑身是血,这样他就能不受阴沉木束缚走出浮尸林了。
段断想了许许多多的事,这几个月像是一场梦,一场做不完的诡谲噩梦。
天色渐晚,少女还没有回来。
段断百无聊赖,苦思半日没有任何头绪。
他实在不知他怎样才能摆脱眼下困境。他还有好多的事要做,却被一团枯枝绊住了手脚。
天色发黑,兰二十七终于回来了。
看不清她是何种神情,段断敏锐感觉到她有些低落。
“你怎么了?”
“没事呀……”
兰二十七收拾好心情继续开口道:
“师弟,下午洞中有事我耽搁了不少时间,刚才出来匆忙没有好好翻找,只带了几瓶普通的伤药。等过了明后两天……好好翻找……一定会找到那瓶生肌膏带来给你。”
兰二十七支支吾吾说完,用火石点燃烛台搁在地上。她打开药瓶,手指沾了一点药膏轻轻涂在段断脸上刀口处。
面上清清凉凉,就着烛光去瞧,兰二十七的眼睛好像更肿了,不知是不是又哭过。
她话里漏洞百出,段断不愿细究。
想也知道,定是她的同门见她没有前途,欺侮她。
段断不自觉皱起眉来。
“辛师弟,你要是身上难受大可以叫喊出来,不必强自忍耐,我不会笑话你的……”
“……”
“辛师弟,你坚持住!我当时坚持了十天,不但身上的伤全好了,还得到了魔种!若是师弟也能坚持十天,想必会和我一样……到时师弟也来千颜洞吧,我们好做个伴!”
兰二十七自顾自的说起来。
段断终于知道她为何叫自己师弟……
这少女好像一点心机也无,只跟人说了半日话就以朋友相待。
兰二十七涂完药拿着烛台走近曾经那具尸体。
她将烛台放在尸体面庞近前,低声道了句话。
“若有神明,生生不息。”
她手指捏着小刀向尸体脸上划去。
她要平稳的一刀下去,完美的揭开一张脸,面皮要薄如蝉翼,接口处要平滑自然,不能差一分一毫。
若有神明,生生不息。
她不自觉继续在心底默念。
无门中醒来时,前尘皆忘,唯余此句在脑海中徘徊不休。
她不了解其中含义,但此刻这句话既是往生经又是忏悔文。
过了今日就只剩两天了,七张符合标准的人皮面具,她要尽最大努力完成。
她想活下来,她想这少年也可以活下来……
死去的人若知道他可能救活两个人,应该也是愿意的吧。
兰二十七的手越来越平稳,面上神情坚毅中透着平和。
她不再恐惧,像是女子在红烛下一针一线刺绣一样,一刀一刀仔仔细细揭开一张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