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太子和薛可对视一眼。杨相在台上时,大家尊称程相爷一声“副相”,杨相与程相之间关系也微妙的很,程相算是一个得力的副手,但又不是事事以杨相为尊,朝堂之中自有自己一番势力。杨相倒台之后,内阁之中便隐隐以程相爷为尊。
内阁与东宫之间一向是遥遥相对,公事上相互帮衬但从来不过往甚密。程相爷亲自到东宫又会为了什么?
难怪连兴儿都察觉到事情的不同寻常,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快请进来。”太子一边说,一边携着薛可往外迎去。
兴儿是一路小跑出去的,这会依然是一路小跑过来,他身后的程相爷也没有朝堂上的处事不惊,脚步带着一丝风雨欲来的紧迫。
见到太子他正要行礼,太子一把扶住他:“程相此来必有要是,不必虚礼!”
程相也不再客套,顺着太子的手臂直起身:“殿下可有打算?”
“程相?”太子直勾勾的看着程相。
“殿下!”
两个人的眼神毫不避讳的看着对方,一句话没说,又像是道尽了千言万语。
薛可在一旁缓缓道:“相爷穿着官服,想必是从宫中刚出来。既然来了东宫,何不详细一叙?”
程相这才将眼神转到薛可身上,越看倒是越惊奇。他早就听说东宫有位受宠的姬妾,但是皇上已下定论,说是气质粗鄙,不堪为配,但眼下看来,相貌自不必说,通身的凛冽而淡然的气质更是有着先皇后的风采,哪里看出半分粗鄙?
太子以为他只是不习惯女人在侧,忙道:“相爷不必顾虑,唐娘子是自己人。”
程相爷并不是迂腐之人,在府中对老伴也是多有尊敬,大事都与之商量,因而微微一笑道:“殿下,臣的确是刚出宫。”
薛可走在前面,为二人引路,肃正堂的灯火通明,映的三人脸色一片凝重。
“圣上宣老臣进宫去赏一副字儿,是前朝解状元临的帖子。”
“最后被活活冻死的解状元?”太子陷入沉思,半晌问道。
程相赞赏地点点头:“圣上问了老臣一句,永不言废应该怎么理解?可以怎么理解?”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当程相说出的时候,薛可还是感觉到心口一紧,仿佛冬天中打开一扇门,漫天的风雪扑面而来,让人无法呼吸。
太子的心倒是慢慢沉下来,平静问道:“相爷怎么应对的?”
“老臣说,文有常理,世有常道,解状元的字如其人,虽然乖张些,倒是没有脱离常理常道。”
太子心中一阵暖流,解状元当年坚守太子太孙一脉,最后被活活冻死的下场人尽皆知,皇上用他的字询问,何尝不是一种威胁?程相如此表态,便是朝堂中文臣的风向了。不管圣意如何,皇上总是要顾忌几分的。
太子举起薛可端过的茶,微微示意,敬了程相一杯。程相也不推辞。茶汤清澈而微烫。
“此乃公心公论,亦不必提,老臣此来,是想聆听殿下打算。圣意一向独裁,老臣之话怕也挡不了一时三刻。”
薛可点头,一双美眸不避讳的看着程相:“相爷不仅是朝堂的中流砥柱,也是儒学大家,士林之中地位尊崇。”
程相微微颔首表示过奖,又侧身表示请薛可继续。
“相爷是坚守正统正道的人,您说这番话是青史留名的,可是您深夜来到这东宫,可就占了个逆字,这劝子反父,劝臣反君,十恶不赦的事情,相爷是如何想的?”
她的语调温柔而坚定,只是话中的风雷之意令人心惊胆颤,程相也没想到她回如此直接将问题抛过来,他看了一眼太子,太子眼皮未抬的在喝茶,仿佛她说的只是今日的茶点味道不错。
程相咬咬牙,起身道:“倘若是十年前,微臣在圣上面前说的一番话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但出宫之后必定回自己府中,不言不语,静观事宜,尽臣子本分。”
见程相不再言语,太子也不再沉默:“那如今相爷前来东宫又是为何?孤听说,相爷的嫡孙女姿容端秀,皇后正在为秦王谋娶良配。”
程相点头,也知道此时藏着掖着不如彼此坦诚,遂道:“殿下所言不错,皇后确有此意,只是杨相之事在前,老臣岂会答应?”
程相看着薛可一眼,笑道:“娘子问老臣所想为何,老臣也就直言了,殿下西征归来,这几年又在朝中处理政事,声势已成,且占正统,前次华妃之事,朝野之中皆有议论,此次薛府翻案之事,殿下又占尽民意,倘若圣上执意言废,一是殿下必然反抗,二是朝臣必然相争,三是士子必然相保,四是民间必然热议。如此一来,朝堂上下必然元气大伤,而现在,眼下虽然平静,可是西域、东突强敌环伺,如何禁得起大乱?”
程相缓了缓又道:“大势如此,正道在前,便是秦王殿下天纵英才,也是不能违背的。”
此一番正理说出来,果然太子的神色也真诚起来,太子起身,走了两步,话锋一转:“相爷坦言相告,孤这里也就直言了。只是兹事体大,孤还有些顾虑。”
薛可一直站在旁边,此时轻声道:“殿下,您这不仅是殿下自身或者东宫上下的身家性命,还有相爷,朝中一干臣子,士林一帮学子的身家性命!”
太子的目色清明,轻轻点了点头,有如千钧。
程相又不着意的看了一眼薛可,欣赏之色愈发浓重。
“殿下是领过兵的人,当知道兵贵神速四个字。”程相拈了拈胡须道:“如此,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太子前脚刚送完程相,南宫、孙默等一干人已经来到肃正堂。看着太子稍稍有些惊奇的眼色,一旁的薛可微微笑道:“刚刚我通知了各位大人并把程相的话说了,既然事不宜迟,不如此刻变行。”
她低眉浅笑,一片坦然,比一般女子说发卖一个小妾还来的淡定,南宫心里叹口气,这可是谋反啊,也不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一切像是手到擒来,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那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