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最后一夜记人间 村落终谢幕

  话说,孙世义突然只身离去,那个祭司却大开杀戒,周云生和韩福临重伤危急,黄皮婆婆赶紧命令季子康破开果实。
  “婆婆,他俩是凡人,可以食用吗?”
  “本是给神仙长生的,我也从未吃过,但眼下只有这个方法能救他俩了。”
  “记住,周三儿,不管是你帮着嚼,还是切块塞进去,越多越好,用木棍捅也给我捅到胃里!“
  说完,老太太将孩子一拉,就向着祭司走去,这边可难为了周三儿,他哪敢这么对待两位爷,可是,季子康却一脚将他踹开,让吴老六把周云生扶住,抓起一片人丹上嘴就咬,顿时眼睛一亮,似乎非常可口,几下功夫,他将周云生的嘴巴用力一掰,翻掌接住嚼碎的食糜,一股脑就塞了进去,看的吴老六一阵恶心,但这家伙还不罢休,地上随便抄起个树枝,咚咚咚就往周云生的嗓子眼里捅。
  周三儿在一旁傻看着,眼前的季大人就像个填鸭匠,一边美滋滋嚼着,一边吐出食糜用力塞下,直到周云生的肚皮鼓得快爆了,他才拍手起身,在一众杀才崇敬的目光中,快步前去折磨韩福临。
  而另一边,黄皮婆婆蹲身盯着祭司,那张脸绝对日经月累地受着面具的雕刻,道道纹路增生叠起,若不是他脖颈处褶皱的皮肤,根本分辨不出年龄。
  “说吧,你若是鬼头傩神的传人,为何远道而来,你口中所说的韩家高祖,与你的法脉又有何恩怨?”
  那人此刻低着脑袋,嘴角的鲜血已经成渍,只是兀自冷笑,黄皮婆婆轻蔑地看着他,随手取出一把匕首。
  “老生修的法门没有巫蛊这一路,自然比不得你的手段,但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绝对不差,比如,在你的外肾上开一个小口,然后涂上蜂蜜,别忘记,我这里可不缺虫子。”
  说完,老太太用拐杖撑起他的下巴,眯着眼睛一脸慈祥,可是,那人却瞥眼盯着韩福临,费力地坐正腰身,一脸解脱的表情。
  “彘花树本用活人喂养,现在却改成了死人和虫子,竟然造出个不伦不类的小佛爷,哈哈哈哈,真不知道女娲复生做何感想。”
  “彘花树已经凋零,女娲的神迹不会再现世了,你所求的已经终结,难道还不死心吗?”
  “哈哈哈哈,彘花树只是个东拼西凑的结果罢了,坟头山还在,缘起依旧不灭。”
  “你不用折磨我了,我马上就会死去,鬼头傩神不会就此消失,韩家毁了傩教最终的信仰,傩神墟再也无法重生,一个侍奉至高神祗的宗教彻底沦为跳大绳的闹剧,告诉韩福临,等待着永不熄灭的怒火吧!”
  黄皮婆婆放下拐杖,缓缓直起腰板,眼看着这个人慢慢死去,却在脑海中拼命搜索关于师父的记忆,这时,就听到周三儿兴奋地大喊起来,原来,季子康一顿折腾后,周云生和韩福临已经睁开了双眼。
  “感觉如何?”
  “方才一直没有知觉,后来发现肚子鼓胀,但依旧无法动弹,接着便是钻心的痒,就在肚子里,现在浑身滚烫,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哈哈哈,那可是神仙的宝贝,吃啥补啥,懂不?味道可是香啊,我都没咽下去!”
  俩人一听,顿时明了,众人哈哈大笑,一场风波终于平息,现在还得韩福临出来主持大局。
  “伤亡如何?”
  “村民死伤过半,刘昭慧和周宪怀两位前辈还是死了,孙家人下手目标明确,咱们这边,一共带了十五个人,现在死了五个,其余伤势不重。”
  “师姑,彘花树已经凋零,按照小佛爷所言,村子也不会留下,咱们还是全部去神仙那里吧。”
  黄皮婆婆点点头,却听到孩子小心地问道。
  “婆婆,在我之前,可有婴孩降生?”
  “一直存在,神仙的初衷只想实现人与妖的分离,后来随着活死人的增加,她开始尝试创造完美的生命。孩子,这是你得国度,自己做主吧。”
  说罢,黄皮婆婆看向韩福临。
  “刘昭慧是这里的第一个人,不想最后也没有见到神仙,小子,剩下的事情,你安排吧,老生累了,孩子,带上村民随婆婆走。”
  “对了,即将天亮,明日的时间留给这些村民吧,这是他们在这个家的最后一天,晚上老生会在酒馆等你们。”
  “听您的安排!周三儿,三件事,第一,砍伐木材,垒起火床,所有尸首一并火化,但是,那个祭司的尸体先藏起来,务必隐蔽,留待后用,第二,焚毁彘花树,彻底摧毁禁地,第三,劈开剩下的果实,受伤的兄弟们敢吃的就吃,天亮之后好生休息,后天出发!”
  随着日头东升,周三儿带领手下依命行事,韩福临仨人前往书院,那里有适合活人居住的客房,寒冬腊月,连续几天的折腾,现在终于可以盖着被子饱睡一觉了。
  这一觉,韩福临睡得恍惚,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梦境,似乎看到了一处血流成河的大山,转眼却身处黑暗中,耳边传来阵阵女人的哭泣,最后,只是独自漂浮在空中,漫天阴暗无光,黑压压的云层遮蔽住巨大的太阳,只是偶尔从云朵的间隙中透出光芒,原来,自己的身下只有一片黑色的海洋,一直蔓延到尽头,没有陆地,没有边界,没有鱼儿,甚至连一丝风动都感受不到。
  他索性就这么飘着,感受着压抑与阴暗的天空与海洋,一次次憧憬着偶尔透出的阳光,却一次次无奈地看着它们被乌云遮蔽,承认永恒的绝望与憧憬终归绝望的希望,到底哪个最折磨人呢?刘昭慧,若是你还活着,会做何感想啊?
  “韩少爷,东家他们都醒了,咱们该去找婆婆了。”
  韩福临点点头,看到周云生和季子康已经站在门口,似乎颇为兴奋地指指点点,原来,周三儿带着众人休整后,看到村民们集中在酒馆的广场为刘昭慧他们守灵,于是主动加入了队伍,现在广场已经点起篝火,活死人与活人们支起戏台,搭起商铺,孩子们举起书本,珍惜着最后的人间景象。
  “走吧,人间繁华,转眼烟云,更何况死过一次的人。”
  仨人庄严地迈步过去,就看到黄皮婆婆带着小佛爷站在篝火前,聆听着孩子们朗朗诵读,为他们的师长送行。
  周云生一直惦记着小佛爷,这一瞧,小家伙已经穿上了新衣服,虽是粗布褂子显得单薄,但干干净净就像俊俏的童子,他看到周云生过来,赶紧躬身行礼。
  “周先生,婆婆为我取了名字,世灵,我想用您的姓,可以吗?”
  周云生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俯身摸着他的脑门,正色道。
  “你乃神树化育,落地即悟生死大道,七步之后,我真以为释迦转世,但无论你是何种生命,终归以人形处于世间,既然冠我周姓,便是我门后人,你我虽无血缘,却透着亲近,若是不弃,我愿收你为儿,可愿否?”
  黄皮婆婆亲密地拍拍周世灵的肩膀,孩子浑身颤抖,流着泪大礼叩首,一众活死人纷纷下跪,终于哭嚎震天,周世灵亲手举起火把,点燃了刘昭慧他们的最后一程。
  周三儿带着手下走出酒馆,肃穆片刻后,冲着大火挤挤眼睛,那些活死人们大笑着继续回到人间的岗位,眼看着太阳落山,活死人村即将谢幕。
  “三位爷,还有黄奶奶和小佛爷,咱们里面请!”
  说罢,周三儿拉着四处张望的季子康当先进了酒馆,刚一进屋,就看到那个旗袍美女站了起来,都说女人灯下美,现在她已经换上了新的旗袍,补了妆容,吞下了周三儿偷偷送来的人丹果实,已经恢复了当年的艳丽,她缓缓走向季子康,蹲身行礼道。
  “季大人,我本惨死之人,得神仙恩赐再度复生,与村人相处的时光,我很幸福,这身新衣本是前往永生之地的装扮,今日大劫得过,明日便随小佛爷上路,自从见到大人,便知您喜欢我,若不嫌弃,今日夜宴由我侍奉左右,还请多多包涵。”
  “姑娘芳名?”
  “乔闻,劳烦大人记挂。”
  季子康此刻早就心花怒放,自从第一次见到旗袍美女便心生怜爱,眼下见到活人模样的娇容,哪有一丝风月场所的俗粉气质,于是赶紧正规回礼,这才端起架势落了座。
  韩福临进来看见这一幕,无奈地笑笑,拱手见礼,忙搀扶着黄皮婆婆入座,大家一看,厨子干脆将村里的存货尽数取出,这一桌美食可是大开胃口。
  席间气氛倒是热闹,周三儿向自己东家频频敬酒,吴老六恭维着季子康,旗袍美女前后照料,小世灵安静地听着大人们吹牛,只有韩福临和黄皮婆婆悄悄耳语,俩人神色凝重,犹如席外之人。
  “师姑,难道师公当年对鬼头傩神只字未提?”
  “没错,我五岁便跟了他老人家,立命、作人、学艺、出师,一直对师父崇敬有加,虽然最后对于会仙谷的处置我与他势同水火,但那时我年轻气盛,后来想来也后悔不已。”
  “你师公一生只收了三个徒弟,大师兄据说意外而死,其后便是你师父,最后由我关了门,但家中全是道门和佛家的摆设,就连法器也是中规中矩,并没有傩教的事务,你师父可曾提过一二?”
  “嗨,我师父连您和师公都没提过,我还以为他是无师自通呢?”
  “昏聩,那些法门没人教授,岂能自悟?回去后,你一定好好问问你师父!”
  “别,还是您自己问吧,怎么,您不打算见他?”
  “不见了,他只知道我死在西域,那时候,他已经出师,会仙谷之战师父没有召他,后来不知为何,他再也没有回过祖庭,现在想想,的确蹊跷啊。”
  韩福临点点头,敬了老人家一杯,转头摸摸小世灵的脸蛋,笑嘻嘻指指小家伙。
  “当时看到他的举动,我真以为七步之时会听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能亲眼见到佛陀降世,此生足矣。”
  谁知黄皮婆婆只是笑笑,单手摸着小家伙,依旧注视着韩福临。
  “韩家祖上到底发生了何事,会被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一己之力摧毁了鬼头傩神,竟让傩教的信仰根基坍塌?这得多大的仇恨或者事端啊。”
  “我哪儿知道,要不是这次搭救云生,我连家中联合周家在寻找什么都不晓得,您就别担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师姑,倒是您老人家,当年前往西域圣湖,到底见到了什么?”
  “臭小子,老生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不藏着,倒是你要给师姑说个实话,此行闯入会仙谷,是不是要去坟头山?”
  此话一出,顿时桌上寂静一片,老太太也是一惊,点点这帮子后生,一个个真是江湖上混的,吃喝玩乐还不忘多长只耳朵。
  “关于坟头山,老生可帮不了你们,神仙一辈子最痛恨那里,据说秋家成为妖怪,与孙家结为世仇,便是因为此山,知道孙世义为何那么憎恨秋奎海吗?”
  “还不是因为您嫁给了他?”
  “呸!因为秋奎海隐姓埋名作了他家的内仆,就为了得到坟头山的线索,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他被抓的时候,身份大白,孙世义何等高傲,哪能接受仇家的遗孤潜伏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
  “那与云生接头的假秋奎海,也是您这边安排的?”
  “没有,我不知道秋奎海前往大坑窝,否则也不会毫无准备。”
  “那给云生的手书,总得是他吧?”
  “我没听他说过,别忘记,还有个神仙呢,他俩密谋什么,可以不告诉我,我也管不了。”
  这话说完,季子康怪怪地看着黄皮婆婆,话到嘴边硬是咽了下去,周三儿倒是察言观色,赶紧摇摇头,一副不可说的鬼样子。
  “俩勺包,不怪你们瞎猜,孙世义提到会仙谷的往事,只有福临在场,神仙叫秋墨灵,屠杀那夜逃出来时已经十六岁,秋奎海就在她怀里,将将四岁,这个姐姐如同再生父母,你说他听不听话?”
  “别吃惊,神仙的确有各种神奇手段,但说白了,还是秋家遗孤,同时,也是一个可怜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