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贫僧法号悟能

  “嗨!”张雨韵身穿一袭圆领的碎花连衣裙,不知何时,悄悄来到建文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建文的肩头。
  建文正双臂环胸,依靠在友谊宾馆门前的罗马柱上,无聊的用脚来回踢踏着。听见张雨韵的声音,赶紧回头一看,上下一打量,调侃道:“CanIhelpyou?”张雨韵双手拎着小挎包,抿着嘴低头偷笑。
  “这位国际友人,请问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哭哭啼啼的小保姆?”建文微微侧首,俯首去看张雨韵的脸。
  “没正经,怕了你了!”张雨韵笑盈盈地抬头,忽然面色复杂地看向建文:“你是不是对所有的女孩,都是这样?我现在有点担心,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说罢,不等建文回话,张雨韵低着头去车棚打开自行车锁,推了过来。
  “中国人!”建文举起手臂,向张雨韵的背影笑盈盈地说道。等到自行车来到面前,建文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着,“肚子饿了,为了你的这顿饭,我可是连中午饭都没吃哦?今天既然有免费的大餐,那请问,能不能让我定一个档次高点的地方呢?哎!要不,我们转身走,就在这家宾馆里将就吃点吧?”说着,建文转过身,认真的看着张雨韵,往回走了几步。
  “啊?我——”张雨韵面色顿时尴尬不已,推着车愣在那里。
  “哈哈!跟我走!”建文哈哈大笑,转身迈步。
  “哎!我——你——等等我!”张雨韵赶紧推车快步跟上。
  “到了!”建文回过身,还没等张雨韵回过神来,一脚将自行车的撑脚撑住,转身向路边摆摊的老太太喊道:“奶奶,来两碗豆腐花,多加点虾米,再来两根油条!”
  “哎!等着!很快啊!”随着老太太的答应声,建文已是大摇大摆地拉开长凳,坐了上去。
  “这?”
  “很好啊!空气清爽,绿荫作伞。你看,那天边的火烧云,难道不比你那宾馆里的壁画好看?”
  “还真是!”张雨韵看着火烧云映衬下的建文侧脸,拉过边上的长凳,双手支颐,也痴痴地看向那天边的火烧云,“那天,我在夜校扭到脚,你——你为什么对别人说我是你的妹妹?”
  “啊?哦!”建文扭过头,看了一眼张雨韵,“因为你长得可怜!”
  “什么?我——我长得可怜?”张雨韵眉毛几乎要竖起来。
  “哦,不是——”建文慌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当时,可怜楚楚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保护你!”
  “你——”张雨韵羞得低下了头。
  “两碗豆腐花,两根油条,一毛六分钱!请慢用!”摊主笑盈盈地将碗端在桌上,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给!谢谢奶奶!”建文从兜里掏出两毛钱,递给老太太。老太太接过钱,转身从钱匣子里摸出四分钱,放在桌角。
  “哎!说好的我请客,怎么——”
  “别废话!我有强烈的自尊心,请你多多关照!”说着,建文将调羹在碗里舀了舀豆花,将油条撕碎,放在碗里。
  “你真的想学好冷盆么?”
  “那当然,我平时一直在偷偷观察大厨的动作,可——”张雨韵刚要吃舀起的豆花,听见建文的话,持调羹的手停在碗沿。“你知道么?在厨房里可不比在学校,想要学点什么,真的很难,没有鼓励,没有指导,全靠自己观察和揣摩。就这样,还经常挨骂。”
  “有些事!不是靠一股傻劲就行的!”建文舀起一勺豆花,看了看张雨韵,“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人家和你非亲非故的,干嘛要培养一个潜在的对手?”
  “所以啊?我才拼命地学习啊!再苦再累,我也不怕,去年寒冬,由于我在厨房里经常将手泡在冰冷的水里清洗备用的食材,手上的冻疮烂开来,我怕大厨嫌我手脏,就带了付手套,继续清洗食材,可还是被大厨看见了,大骂了我一通,逼着我当场把手套脱掉。可大厨看见我鲜血淋漓的手时,终究被感动了,这才准许我学习冷盆的。可我太笨了,怎么也学不好!”张雨韵的眼眶中闪烁着些许的晶莹,“这些话,我又不敢回去告诉舅舅,舅妈——”
  “那你爸妈呢?”建文听得愣住了,眼中也闪烁着晶莹之色。
  “他们在一次车祸中,——走了!”张雨韵推开面前的碗,趴在桌上,抽泣起来。
  “对——对不起!”建文抬起手,想安慰张雨韵,可手终究没有落在张雨韵的背上。“或许,我可以想想办法?”
  “哦?”张雨韵抬起头,泪眼娑婆地看着建文。
  “丫头,你信不信我?”建文认真地看着面前伏在桌上的女孩。
  “嗯!我保证,你的雕刻技艺,一定会在大厨之上!”建文正色看着张雨韵。
  “嗯!我相信你!”张雨韵抬起头,看了看建文,犹带泪痕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火烧云被天边的一抹黑色晕染,绚烂地越发多姿多彩,路边的小摊上,两个年轻人吃着廉价的豆腐花,心,却觉得,如在画中一般。
  “吃好了!我给弟弟买了双鞋,真想现在就看见他高兴的样子,你路上自己小心点。我先走了。”建文抹了抹嘴,拎起鼓鼓囊囊的书包。
  “你发工资了?有钱了就不管你妹妹了么?”
  “今天不是发工资,今天遇见一个冤大头,叫我陪他到处逛个三天,给我三百块!——”建文神秘地一笑,将书包挎在肩上,“我可不想在大街上,一个弱女子,吃力地驮着一个大男人走!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驮了头牛,拉到屠宰厂去呢!”
  “哈哈!哎——哎——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哪?”
  “周——建——文!”
  老天合上了眼睑,夜幕拢在小巷上方,昏黄的路灯下,建文忽然看见大全家的门口,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脱衣服,“谁?”
  那身影吓得差点倒在地上,随即将脸凑近建文,食指在唇上一竖:“嘘!——”
  “大全?”建文惊得连退几步,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施主!贫僧法号悟能!”黑影合拢双手,向着建文打了个稽首。
  “大全,你不要吓我,你不是到红星机械厂去上班了吗?怎么出家做起和尚来了?”
  “嘻嘻!建文,我刚跟我师父他们去捞外快回来。”大全将僧衣脱了下来,胡乱叠了叠。
  “你这头顶还烫上戒疤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点老实交代!”
  “假的!这是剪的圆纸片,用饭粒糊上去的。”大全在脑袋上胡乱一抹,果然戒疤不见了,“这红星机械厂里上班上得我累死了!天天用那个游标卡尺,量那些个铁块,一不小心,死烫死烫的铁屑,就粘在皮肤上,衣服上,弄都弄不掉,发个苹果吧,老师傅发一箱,我们学徒工,发六个!你说恶不恶心?还好,我师父收了我妈给的两条烟后,对我还不错,他空下来跟他舅舅,冒充和尚,给人家办丧事的做做法事,超度超度,一晚上挣的钱,比一个月工资都多,这不,好歹当我是自家人,让我冒充个小沙弥,敲敲铙钹,念念经,一晚上给我三十!我骗我爸妈,说单位里赶任务,通宵加班的。我爸妈开始还不相信,问了我师父,这慌才没捅破!建文,你可别给我戳穿了!”
  “什么玩意?你还会念经?”
  “哎!那还不简单?我听我师父念了几遍,就记住了!”
  “哦?”建文越发惊奇。
  “那么阿姨要驮我,我妈骂我!那么阿姨要驮我,我妈骂我!——”大全合拢双手,急速喃喃念叨。
  “哈哈哈!你师父是唐僧么?八戒?”
  “师尊名讳说不得,大号人称——沙悟净!”
  “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