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说客
“你呀!”建文瞥了一眼金芳,接过大饼油条,“真是大小姐的命,身在福中不知福!谢了啊!”建文将大饼油条一口含在嘴里,双手扣上衣服的扣子。
“哎!你可别不知好歹,你真以为我不要吃啊?”金芳瞪了一眼建文,薄嗔道。
“喏——还你!”建文扣好衣扣,一把将口中的大饼油条,递在金芳面前。
“你——”金芳气得一跺脚,“脏都脏死了,你扔给那条狗吃!”金芳纤手一指静静地卧在墙角的一条黄狗,黄狗惊惶地站起来,摇了摇尾巴,金芳“噗嗤”一笑。
“你想吃?”建文对着黄狗一瞪眼,手臂一挥,“小心我炖了你!滚!”黄狗“呜咽”着急急跑开,走不多远,又回头看着建文,大概觉得委屈,对着建文吠叫了几声。
金芳笑得直不起身,好半天才止住笑,“你还没说什么事哪?”
“今天我爸带我到他单位去办顶替手续,单位里要街道和居委会出个待业和无不良记录的证明,这不,我先去找居委会王大妈,再去街道。”建文咬下最后一口大饼裹油条。
“什么?你真的不读书了么?我还以为是严小军胡说八道的。”
“我的事,你少管!”建文将军绿书包整了整,转身往小巷尽头走去。
“周建文!你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寻开心!”金芳向着建文的背影大声叫着,建文没有回头,挥了挥手臂。气得金芳一跺脚,“混蛋!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我才懒得管你!”说罢,转身要走,可刚转身又回头看了一眼建文的背影,“不行,他这是要毁了自己,得找个人找他爸妈说说!嗯?找谁呢?”
夜幕降临,周家的客厅里传来说话声,昏暗的煤油灯将屋里的人影在墙上拉得长长的,散出一股刺鼻的煤油味道。
“建文他爸,我要不是听我家金芳说,我还不知道建文要弃学上班的事。老哥哥,”一位穿着的确凉衬衫的中年人,习惯性地将鼻梁上的眼镜向上推了推,在板凳上挪了挪屁股,就着昏暗的灯火,看着坐在八仙桌边上,局促不安的中年汉子。“建文这孩子,学习真不错,我是他的班主任,我最了解他在学校的情况,这孩子聪明,悟性高!如果让他继续读下去,你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哪!可不能让他就这么不读了啊!”说着,中年人疼爱地看着静静站在角落里的建文。
“金老师,也不怕你笑话,你也知道,”斜坐在一边的瘦削妇女,捧着一大盆咸菜,从身边拿过菜油,往里滴了几滴,拿筷子搅拌,“我们这一大家子,我这身子就是个拖累!半死不活的,在建材仓库做临时工。也不知道哪天就被辞退了。我和建文他爸就挣这几个钱,建文姐姐小时候不懂事,被三轮车压坏了食指,上不了学,十八岁了,还只好歇在家里。他爷爷奶奶又没劳保,一个中风,一个瘫痪,三天两头上医院。谁不巴望自家的孩子出息?可——这日子实在——”说着,瘦削妇女停下手中搅拌的筷子,拿衣袖拭了拭眼泪。
“刘嫂,你们真的要三思啊,这可不是小事。要不,这样,你们看行不行,建文的学费我来出。”
“都是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拖累了孩子啊!老天爷,你怎么就不把我们早点收了去哦!兰香,我们两个对不住你啊!”房间里传来苍老的哭泣声。
“他爷爷奶奶,没人怪你们。”刘兰香放下手中的咸菜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向房里走去,“谁还不老,谁还不会生病?建文生在我们这个家,这是他的命。”
“周大哥,刘嫂,这——你们还是考虑——”金老师尴尬地看着刘兰香的背影。
“金老师!”建文打断了金老师的话,“谢谢你的好意,你没有义务为我做这些,你放心,我等工作稳定下来,我报名上夜校,也是一样的。”
昏暗的油灯下,建文摸了摸弟弟建武的头,建武一把抓紧哥哥的衣襟,倚靠在哥哥身边,忽闪着大眼睛看着金老师。
“爷爷,奶奶,你们放心吧,孙子已经长大了,我会帮爸妈撑起这个家的,日子会好起来的。你们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建文扭头看了看房间里的爷爷奶奶。
“唉——”金老师站起身,走到建文跟前,轻轻拍了拍建文的肩头,“年轻人,好样的,有事记得来找金老师!刘嫂,周大哥,那我就先走了。”
“哎!金老师,让你费心了。”刘兰香从房里探出脑袋,“建文,送送刘老师。”
屋外,建文看着昏黄的路灯下的老师背影,久久不动。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滴到了布鞋上。倚在身边的建武抬头看了看哥哥,“哥,你哭了?”
建文使劲眨了眨眼,低头向建武微笑道:“没有,走,回屋,明天哥要去上班了,等哥发了工资,给你买双白球鞋,怎么样喜不喜欢?”
“真的?哦!哥哥万岁!”建武激动地一跃跳了起来,双手搂住建文的脖子。
长长的木头电线杆上,无数的飞虫在昏黄的灯光下盘旋。就是这一抹昏黄的灯光,给幽深的小巷添上了些许淡淡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