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腊八宴
前脚盘岳青刚走,后脚龙婆婆就来传善杉了,说是宫里有旨到。
“母亲。”善杉步过雕花的屏风,在佛堂前见到老夫人,将暖炉递给素祺后,上前一步在老夫人旁边跪坐下来,低声问道,“昨日龙婆婆说您染了风寒,现在好些了吗?”
盘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善杉站起来,两人走回内室说话:“善儿,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使人送了请帖来,让你带着宋姨娘进宫参加腊八宴。这请帖的意思,估计是想看看宋姨娘过得好不好。说是贵妾,其实太后恨不得是平妻,或者干脆让青羊休了你去。”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善杉捏着烫金的请帖,看着上面的名讳:盘宋氏、盘佟氏。谁还分得清哪个是妾,哪个是妻?
“夫人,不然我们不去吧,或者告诉姑爷……”胭脂试探着道。
善杉仔细的抚摸过请帖上的名讳,许久才笑着问胭脂道:“然后呢,被太后治个不敬之罪?或者连累盘岳青被治个以下犯上?”
胭脂喏喏不语。
“去,怎么不去。坏了纲程的是她们,与我何干?她身为一国之母,愿意帮扶一个妾室,落了下乘的,本就是她。”善杉推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色,那是刚刚嫁过来的时候,盘岳青带着她种的枇杷树,现在已经亭亭如盖,只是乌乌压压的一片下没有一点明媚,唯一亮色便是沉重厚实的积雪。
进宫参宴不好带太多人,善杉就带着龙婆婆和素祺二人上了马车,盘老夫人还是担心善杉被人一激便不给人面子,平白惹祸。三人坐在车内等了好一会儿,宋熙才带着丫鬟姗姗来迟。
“夫人安好。真是不好意思,妾刚刚小日子突然来了,就耽搁了。”宋熙撩开善杉的马车帘,柔柔弱弱的行礼,脸色的确惨白惨白的。
善杉看着她没说话,一会儿后笑道:“宋姨娘去洗把脸吧,米粉太多了,在掉呢。”
宋熙下意识的摸了摸脸,的确落了满手的白色粉末。只好强笑着请辞,讪讪的回去整理。
“噗嗤。”素祺等到宋熙走远了这才笑起来,“这宋姨娘也是人才,米粉本来就爱掉,又不敢用铅粉,还要涂这么多。”
“满长安城的人都不敢涂铅粉,我也不敢。”善杉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只涂了一层薄薄的米粉,但是也很不舒服,“最好是能出点什么事,让我提前回来。”
不用想都知道这一日的宴会恐怕不太好熬,无论怎么说,大概都要受些委屈。
到皇宫门口时,盘家的马车刚刚停稳,后面就有一辆挂着御赐竹牌的马车跟着停下了。善杉扫了一眼马车,竹牌上有公主府的字样,如今在长安且能驾马车入宫的公主,只有西平公主一人。
“盘夫人。”正想着,西平公主就撩开马车帘叫住了善杉。
“西平公主安好。”善杉站稳后对她行礼,正微微锤头等着公主府的马车走过自己,谁知道她却下了马车,在自己身边站定了。
“善儿,我母后老了,耳根软。真是,让你受委屈了。”西平公主握住善杉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同她的声音一样。
善杉没有太意外这番话,西平公主是宣敬帝和长公主最疼爱的妹妹,在小辈的孩子中又最喜欢三公主,而长公主向来对善杉青睐有加,三公主也同善杉交好,于情于理,废话总是要说上几句的。
看善杉的样子就知道她并不喜欢客套话,西平就不说了,只是温柔的拍了拍善杉的手,示意善杉上她的马车。善杉没领会,有些愣的看着她,显得稚嫩极了。
西平便笑起来,眉眼温和的道:“同你母亲真像。上来吧,孩子。”
很少有人提起善杉的母亲,似乎当年名动一时的女将军不是长安长大的一般。善杉迟疑的看了眼西平,问道:“西平公主认识家母?”
“不算认识,只是在猎场见识过你母亲的厉害。且当年年少时,也帮着长姐同你母亲打过架。”
打架?
西平看着善杉又惊又疑的眼神笑了笑:“年纪小的时候,总是会有些荒唐事。”
入席的时候,西平公主牵着善杉走进去,还没走近,善杉就看见三公主对她招手,笑颜如花。善杉也对她笑,心下一暖,如释重负。
在这些看戏的眼光中,总归还是有一两个人是真心为她想的。
太后看了看西平,似乎有些不满她多事,但也只是转了转佛珠,不咸不淡的问:“宋家丫头呢?”
善杉闻言,躬身道:“给太后娘娘请安。禀太后,宋姨娘是随马车来的。”
“母后,刚刚我在路上遇见善儿,突然想起袖茹来,算起来,已经快十年了啊。”西平将善杉拉起来,拍了拍她的手,眼里似乎含着泪,“袖茹壮烈,随她夫君去了,就是可怜了善儿,从小·便在叔父家长大……”
主座上的人不搭腔,席上的人也不敢多嘴,都缄口不言,观望着。
一时间长亭中只有西平微微的抽泣声。
即便说到这份上,太后依然没有搭嘴的意思,似乎当年护驾有功的人不是佟家军。
西平渐渐安静下来,看向善杉的眼神中带着怜惜和无奈,除了说几句话之外,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已经够了。善杉对她微笑,一派从容淡定,似乎不为席间诡异的气氛所影响。
“盘家宋夫人到!”一片寂静无声中,这一声太监的叫诺便显得格外响亮,像是无形的压迫,直直冲着这满席的正室夫人们而来——妾室原是没有资格入正席的,即便入,也只能走小门,如今这宋熙不仅走正门,还被称作“夫人”!这要满室的正头夫人情何以堪?
“好了好了,都坐吧,本宫得了个厨子,做了些新奇的糕点特意给大家尝尝。”太后见着宋熙这才有个笑颜,连忙向宋熙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善杉也在西平身边坐下,挨着公主们,留给盘家的席位反而空空荡荡。
“善儿啊,我们子薇身体不好,请安要是不勤快,你可别见怪啊。”宋家的二夫人正好坐在西平公主对面,与善杉离的也近,声音却依然不小,周边好几人闻言纷纷侧目。
“行了,一个妾给主母请安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宋熙的亲生母亲——大夫人喝住了二夫人,她面色苍白的很,但是眼神却锐利又清亮。
二夫人噎了噎,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是你的女儿丢人,又不是我女儿,她暗自腹诽了句,低头欣赏起桌面摆着的腊梅来了。
三公主安抚的拍了拍善杉,低声道:“你放心,舒白是什么样的人他母亲就是什么样的人,这个宋熙,还真不像是太傅之女,倒像是太尉之女。”
善杉微微点头,说起宋舒白,又问道:“听我夫君说,此次出使大漠国的是舒白和他?为何要让大理寺卿出使别国?”
“据说是宋舒白自己提出来的,大抵是想去看看大漠国的风光?你也知道,宋舒白喜好风光名胜。”
“可他最近堆积的案宗不少,且还接手了靖康署的旧案,不该还没处理好就匆匆忙忙决定出使别国吧。”善杉想不通,三公主正要问她怎么知道这么多,还没问出口,席上太后突然要招善杉上去说话。
三公主一下子忘了自己要问的,担忧的握住善杉的手。反倒是善杉心境平和,安抚的朝三公主笑了下,从容的往席上走去。
“安平啊,你比子薇大了半岁,从小又是一起长大,小时候子薇就喜欢提起你,说你总是照拂她,现在共在一个屋檐下,也是缘分啊。”太久没人叫善杉的封号,她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刚笑了下要反驳,眼中却映照着太后的模样。历经三朝的太后已经很年迈了,脸上就是涂了再厚重的米粉也掩盖不住岁月留下的纹路,眼睛也变得灰蒙蒙的,浑浊得很。
善杉对老人总是有种恻隐之心,不客气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就点了点头。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哪家夫人染了风寒忍不住的咳嗽声音。大家似乎都在等善杉说话。她扫视过宋熙,刚好触及宋熙温柔又娴静的笑容,看起来便让人膈应得慌。
善杉眼眸微沉,低了低头,学了宋熙那一套以退为进,微微笑着道:“只要子薇妹妹手下有个轻重,别再全力把我从假山推下去就好了。如今真是受不住了,年轻几年倒是还没大碍。”
话音一落,席间更安静了,连那咳嗽声都听不见了,风吹过树木引起的沙沙声都仿佛是从耳边发出来的。
“子薇妹妹,你说呢?”善杉弯唇笑着,眼神却是冷的,乍一眼看过去,无论是嘴唇扬起的弧度还是眼神中的冷厉分寸,都像极了盘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