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教坊司

  蒋瓛也足够上道,见徐钦主动一言不发,径直跟着自己进了指挥使签押房,马上就明白他这是有关键性的事情要说,于是在吩咐下面给徐钦泡了一杯茶之后,寻了个借口便将人全部遣了出去。
  “蒋大人,刚刚下官见了陛下。”
  “哦?陛下又有什么圣谕?!”虽然蒋瓛说话的声音还算平静,可手里的茶杯明显趔趄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洒了些在手上,不过他还是稳稳地端住了茶杯,轻轻地放回了桌案上。
  “陛下谈到了锦衣卫的问题,对于蓝玉谋反的案子,陛下已经不打算再做任何追究。可锦衣卫当中有人贪赃枉法,也是不争的事实,以陛下的性子,这定然是要彻查的。只不过陛下也还是念在君臣一场的份上,不忍下重手。下官也劝谏了陛下,凡是要依法查办,更要名正言顺,陛下听后也大致允了这个法子。现在陛下的意思就是,先让下官查一查,无论多小的小事,只要有作奸犯科的,概不姑息。”
  徐钦当然不可能直接说明朱元璋要弄他,不过想来也蒋瓛的智商,也应该听得懂这话就是了。
  “嗯…”
  蒋瓛听完之后,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悲喜。
  显然蒋瓛是明了了皇帝陛下打算对自己的处置。此时内心自然是异常复杂,说是窃喜保住了性命吧,终归是背锅、顶雷的成分更大;说是伤感倒霉吧,怎么说也是保住性命,保住了家人。要说此事的后续运作,其实说来倒也简单。人生在世,要做到滴水不漏很难,可要故意制造一些破绽,对于大权在握的人而言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再稍微精心布置一二,只获罪,不致死,想来就是徐钦暗示他的目的了。
  而对于徐大少来说,此事也就算是向蒋瓛有了一半的交代。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朱元璋显然已经被自己说动,最不愿意被人翻出蓝玉案旧账的就是这位皇帝陛下,只要有他在上面压着,案子的矛头就不会往这个方向上偏。接下来就是蒋瓛自己故意漏出一点小马脚,徐钦再“顺藤摸瓜地摸出”这些线索,找个机会将其治罪,并在之后办这个案子的时候掌控一下发展方向就行了。
  单纯的罢官自然是最理想,可实在不行的话,充军发配这里面后续运作的空间也是极大的。即使不敢当着朱元璋的面直接徇私枉法,但发配个稍微好一点的地方,再和和气气地跟当地的卫所军官们打一声招呼,有徐家和锦衣卫这层面子在,让他在那里平平安安地过几年日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毕竟这事还在筹备和准备阶段,朱元璋现在继续按兵不动,肯定是还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况且徐钦也深知,蓝玉案的事情就是一坨顶风臭十里的超级臭狗屎,他自己也是一点儿都不想沾上的。
  事物总有两面性,关键是看角度和怎么个处理法。和蒋瓛通了气,徐钦马上就告辞,打算去履行刚刚和谢成达成的协议。
  这个协议虽是顺手而为,也是内心的人道主义精神在基于当时形势所迫的无奈之举,说难听点儿就是妇人之仁,不过细想下来也并非全是坏处。至少目前大多数朝臣对蓝玉案株连的大多数勋贵官员抱着一种兔死狐悲的同情心理,如果自己能在一定程度上,合理的范围内,对这些被无辜牵连的人展露出一定的善意,显示出自己的仁义和怜悯,无疑是个在大多数朝臣心里的加分项。至于朱元璋方面,他现在其实也不愿意继续深究,只要不是涉及翻案,去打他的脸这条红线,而是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运作”,相信朱大老板也不会过多干涉。
  谢成的三个儿子已经被充军发配,但是好在时间并不算久,等徐大少回到自己的签押房的时候,孙百户已经将核查的结果送过来了。
  其中一人发配于辽东都司定辽左卫,一人发配至北平都司应昌卫,还有一人是去了陕西都司的宁夏卫。
  只要找得到人就好办!辽东都司是左军都督府的辖下,而自家三叔就是左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北平都司则是后军都督府麾下,目前后军都督府的都督乃是驸马王宁;而陕西都司所属的右军都督府则是驸马梅殷在代管。都是关系极好的熟人,只是将一个发配人员调到条件稍微好一点儿的地方照顾一下,甚至根本不用他们亲自出面,找个下面的经历、都是之类的官员签个条子就可以了。
  然而这相隔数千里的事情,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得好些日子,甚至像这些步行发配的,甚至还有可能都没到地方,自然不用急于一时。反倒是现在还在京里的女眷们,可能更麻烦一些。
  “大人,您这是去找那永平侯的小女儿么?您别说,那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就是不一样,您去照顾照顾也是…”
  “闭嘴!前面带路就是。”
  这孙百户也是个世袭父职的功臣子弟,年纪也就是二十上下,不过相比于徐钦他们这种真正的勋贵之家,这种世袭百户就有点拿不上台面了。
  不过此人虽官职不高,可极擅逢迎。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门道,徐钦才进锦衣卫几天,他就生生从上百个打破头竞争的百户官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徐佥事的马牟跟班。好在他为人也比较机灵,有些小恶习嘴脸也不太严重,徐钦也正需要一个像他这种熟悉锦衣卫内部事务,又肯听话办事的马仔,于是也就顺势将其留在了身边。
  一行人皆换了便装,行至教坊司,以徐钦的身份,管事的自然是担待不起,连滚带爬地去请了平日里主持乐户工作的左韶舞。
  而就算是左韶舞,也不过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官里的芝麻官,本是连给徐佥事提鞋都不配的。可也没办法,人教坊司拢共就是个九品的芝麻衙门,说白了就是官营青楼,就算他们老大奉銮出面,也没多大区别。并且这芝麻衙门还没什么特权,除了在分配官奴的时候能和徐家这种大豪门搭上话之外,几乎连拜见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徐钦也不是到这儿来跟他们客套,又或者是来休闲娱乐的。谢成家的女眷都被发配到了教坊司,根据孙百户了解回来的情况,由于她们差不多已经是最后一批犯官家属,因此目前还都留在了教坊司的手上。
  徐钦今天亲自来这里,只是想亲自过来打个招呼,让教坊司将谢成的妻女都妥善安置起来,过一段时间找个机会给她们安排一下,发到徐家去做下人,再安排点儿闲差,也就算是帮助她们脱离苦海了。
  不过实际的情况却不怎么乐观,据下面的管事磕磕巴巴的说,谢成的家人送过来已经有三个月了,尤其是那谢家二小姐,此时已经…然后管事就被左韶舞一脚给踹飞了。
  见徐钦亲自点名,左韶舞还以为那谢家小姐是徐大少的姘头,差点当场给吓尿,更恨不得把那不长眼的管事给拖出去劈成十块八块的。全然忘了,前些日子下令教坊司不养闲人,着急忙慌地把人弄出去接客的正是他本人。
  但如今也是没办法了,木已成舟,连那小娘子都认命了,再说之前那么久,她都没说外面还有个来头这么大的相好啊!
  “罢了,事已至此,你们先不要为难其他人,给她们安排一个清净一点的地方住着就行,过些日子本官来想办法,这些钱你们也先拿着,毕竟要是亏空了,你们也不好交代。”这话自然是客气话,教坊司几乎就是做的无本买卖,自然不可能亏空,而对于既成事实,徐钦也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小,小公爷,这可万万使不得,下官…”
  左韶舞还想拒绝,毕竟像他们这种刚入流的芝麻官,平日里就是想找路子给中山王府送礼都找不到,哪能因为这种小事收他的钱。可徐钦也不想和他们过多纠缠,把怀里掏出来的一沓纸钞随便往桌上一拍,吓得左韶舞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徐钦当然明白,这种事也怪不得他们,毕竟都是奉命行事,虽有时候做得的确有些无良,可他们的选择也不多,总不能真的像伺候大小姐那样供着吧?因此纵使徐大少的心情有些复杂,更有些莫名的窝火,可还是主动压住了自己内心的烦躁。
  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他本来也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对所谓贞操清白看得并不是那么重,只是不知这位谢小姐是否能经得起这番打击。这件事既然他已经管了,那就不能再让她出什么事,所以在敲定了安排之后,徐钦还是打算先过去亲自跟她说说情况。
  现如今,教坊司大多还是实行的集中管理的模式,只不过相比于市场化垄断的大型风尘场所,官营的教坊司显得更加僵化,只是把挂牌的姑娘们分成三六九等,安排在固定的房间或是小院中。而谢家小姐,由于人长得标致,又是官宦之女,知书识礼,甚至还有个晋王妃姐姐,自然是住的最高级的小院。
  说是最高级,其实也不过就是个三、四间房的单进小院儿,不过是大致配备了些厨房、浴房等配套设施,总共也就百来平大小。也没什么过多的装饰,只有院中的那几株腊梅,点缀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徐钦一行由左韶舞领了,直接进了小院的客厅,不过考虑到女儿家的脸面,他制止了太多人跟进去,只有领路的左韶舞,再叫了孙百户跟进去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