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云涌

  在封炑和藜央经过门边那对新人的时候,笑得脸都僵硬了的新婚夫妻难得不约而同地往后缩了缩,撇开眼睛不敢看她,同时露出惊惧的神情。
  与此同时,大厅外正对大门的位置一处昏黄路灯下,着侍女服装的仆妇在为自己的小姐披上外套的时候,亦是露出惊惧的神情,而后手一抖,小姐昂贵的大衣顿时落在了地上,沾上了灰土。
  “小蔡!”方舒情立时竖眉呵斥,“你知不知道姐姐这件大衣多贵!限量款啊!卖了你都换不来一件新的!”
  方舒雅亦有些不悦,小蔡毕竟是她看中了带出来的人,做事出了纰漏她这个主家自然脸上无光。但她素日瞧着,小蔡并不是这般莽撞的性子,今儿是怎么了?
  她顺着小蔡惊惧的视线看去,正看着封炑牵着藜央走出大厅,甚至主动接过封家仆妇手里拿着的外套,亲自替她穿上。那温柔呵护的姿态仿佛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她的眼睛,令方舒雅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小蔡噗通跪倒在地上,一面拾起衣服连连拍着上头的灰,即便在这件灰色大衣上那点子灰肉眼根本难以看见,一面止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动静一下子惊动了周遭的人,众人纷纷驻足瞧了过来。
  藜央也不例外。她顺势转头看了一眼,眼神从地上跪着的头低得要埋进脖子里的仆妇身上略过,移到了方舒雅身上,然后淡漠地收回视线,坐进了车子里。她并没有认出跪在地上的仆妇是她的老熟人。
  封炑亦是无动于衷,仿佛不过看了一场闹剧。
  方舒雅的心顿时皱成了一团,紧紧缩了起来。她狠狠吸了口气,声音仿佛从牙齿里挤了出来:“你先起来,像什么样子!”
  小蔡忙不迭站起身,只是头仍旧低垂,像个淋了雨的鹌鹑。
  方舒情很是不满地跺了跺脚,嚷道:“姐姐,你怎么带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出来,真是丢死人了。”
  方舒情何尝不是后悔不已,但在外头,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她根本不能像方舒情一样不顾体面地大呼小叫,尤其是封炑还没有离开。尽管如今他并不很将自己放在眼里,但她却不能自暴自弃。
  她捏着拳强忍住脾气,拦住了方舒情的话头,对着小蔡和声道:“好了,日后注意些,不要再慌手慌脚的,失了分寸。”这份气派和肚量,任人看了莫不称赞一声不愧是端庄贤淑的方大小姐。
  于是,周遭的指指点点之声很快只余赞叹。
  方舒雅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小蔡顺从地站起身,忙不迭恭敬地替方舒雅披上大衣。只是她的面色一片乍白,额上沁出冷汗,眼里满是惊惧,怎么看都不像是无事的样子。
  方舒雅狐疑不已:“你这是怎么了?”
  小蔡闻声慌忙抬起头,恰看见封家的车子缓缓启动驶离了别院,顿时顾不得回答方舒雅的话,嗓子眼似是被什么卡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目光胶着在那车子上,知道彻底瞧不见车身,整个人才仿佛从水里露出头来,终于能够呼吸。
  方舒雅隐隐有了个猜想,她当即决断:“先上车,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说罢,径直率先坐上了车子。
  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小蔡垂下头,一改面上的惊恐,露出松快得意来,一边的嘴角轻轻扬起,一副得逞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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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稳稳驶入封家大门。
  新来的黄师傅车技很好,藜央上车后便睡着了,直到被封炑轻轻摇了摇,她才猛地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的时候,仍有一瞬的恍惚。
  她又做梦了,却不是噩梦。
  梦里有一广袤幽深的古林,岭谷交错,群峰参天。高大的乔木直指云霄,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林中飞鸟走兽数以万计,皆以此为家园。
  那里,也是她的家,只是她的家。
  她每日晨起练拳,日间巡林,戴月而归。饿了便采野果,渴了便取山泉。同草木为伴,与生灵同行。虽孤身一人,却也早已习以为常。
  直到有一日,少年人一身玄衣滴着血掉落林中,打破了古林原本的平静。
  可是他的脸——藜央敛眸——模糊不清。
  这究竟是梦,还是她的记忆?
  她不敢肯定。
  轻舒一口气,藜央一副刚睡醒的模样道:“已经到了吗?我竟然睡着了。”说罢,打开车门走下车。
  封炑跟在后头,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藜央有事瞒着他。
  随着二人关系的越发亲密,他对藜央失去的过往就越发在意。理智上,他着实不必计较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但直觉却让他并不能全然放下。那些失去的记忆,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引爆,带来巨大的影响。
  封炑往前两步,牵起藜央的手,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我?”
  “嗯?”藜央愕然一愣。
  封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肯错过她面上一丝表情的变化。
  藜央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他而后无奈一笑,道:“我本来并不想说的,竟让你看出来了,既然你都问了……”
  “嗯,你说。”封炑道。
  “小铎他……”藜央刚开口说了几个字,便听到车子飞速驶入大门而后急刹车发出的尖锐刺耳声,她忍不住皱眉看去,却见封铎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走近一瞧,才看到他面色阴沉,眉间沉郁,情绪似乎很是不佳,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藜央见他这般模样,再联想起先前在长廊那里听到的话,暗道:看来盛芮已经做出她的选择了。她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他的神情,果真在他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丝失意和颓丧。
  “怎么了这是?”封炑问道,“盛芮呢?”自成年后,封炑便极少见他情绪如此外露了,此时不免困惑。
  今日盛芮是封铎的女伴,按理封铎应当送她回去。可他们先后脚回来,从时间上来说,封铎应是没有送她的。
  封铎紧紧抿着唇,半晌才沉声道:“她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