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凭寄离恨重重 5

  如果整个监狱的人都聚集到这里,全副武装,以杀止杀的话,想活着出去就很困难了。
  “端王殿下。”王烈枫开口道,“如果我去拖住他们,如果我用尽全力的话,或许可以勉强掩护您和刘大人出去。您出去以后,先——”
  赵佶打断他:“你很少说尽全力。你说了,我也不喜欢。”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着异乎寻常的冷静和一丝压迫感,“没到紧要关头,你就准备牺牲,我要怎么办?何况你也是这件事情的关键人物,要真是死了,外面还以为你是畏罪自杀,这也难讲,对吧。”
  王烈枫点头:“是。”但他还是走到竞技场边缘——一旦有什么事情,他就义无反顾地下去拦截他们。他走路不甚稳健,是刚才伤得很重的缘故,他的右边胳膊几乎不能动了,衣服也残破,身上更是血迹斑斑,血往下滴,往外透,消磨着他的意志,在剧痛之下,他甚至有些头晕,有些困倦了。
  “——说起来,刘大人呢?刘大人!……算了。”
  刘安世刚才说要去拿什么,怎么到现在都没回来?
  ——但是要放弃他也不是不可以。赵佶想。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放弃王烈枫,也不是不行。这个想法很恐怖,冒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出尔反尔可不好。
  撞门的声音愈来愈剧烈,响彻整个竞技场。
  他们很快要把门撞开了。他们即将把这里的火扑灭,使这里变暗,从明亮到黑暗,里面的人会在瞬间无法辨别方向。像是铸一把剑,最后放到水里冷却——那剑就可以杀人。
  飞魍听得一清二楚。他也感受到了他们的焦虑和恐怖,这种绝望感他体会了太多次,每一个濒死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情绪。
  “手足无措了。没有办法了。是不是?”赵佶转过头去,飞魍背对着他们,看着下方的竞技场。
  赵佶抱着一点希望,问他,“你知道该怎么办么?”
  飞魍说出了一个让他惊喜的答案:“我知道啊。”
  “真的?什么办法?从哪里可以出去?或者——有通行令么?”赵佶一个激动,甚至于破音了。
  飞魍道:“有。只要在这里获得三十次胜利,就可以拿一块通行令,在这个大牢里转一天,看看风景,看看比自己还痛苦的人,也不是不行。不过是有人押着你的。是这个吧——”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牌子来,往旁边一亮——
  是白玉制成的牌子,呈椭圆形,上面刻字,字刷以金色的漆,牌子正面刻“畅通无阻”,一面刻“免其一次死罪,除谋逆不孝”。牌子用红绳拴牢,摇摇欲坠,很脆弱的样子。
  “太好了,师父,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只要能出去这里。”赵佶说着,伸出手去接,“谢谢师……”
  令牌只在他手掌点了一下,赵佶来不及拢起手,它就被抽了回去。
  飞魍没有把令牌给他。
  飞魍甚至收回了手。
  王烈枫反应很快,一个疾步冲到他身前,去捉他的手腕以阻止他的动作。
  飞魍冷笑一声——王烈枫觉得这个笑非常荒诞又可怖——飞魍手一松放开了令牌,整个人也跟着直挺挺地向前倒,眼看着就要倒进火海里!
  王烈枫伸手去接半空中的通行令——
  赵佶却喊道:“救人!”
  王烈枫立时改变动作朝向,一把将飞魍拉回来,通行令一滴水似的往下坠,在大火中砰地炸开,声音清脆。
  飞魍被王烈枫拎着衣口——他的衣领也几乎和皮肤粘连在一起了,他死死地捂紧自己的脸,却更狂妄地笑着,笑得王烈枫有些愤怒,而赵佶则觉得悲从中来。赵佶哀哀地问他:“师父,事已至此你还拿我开玩笑么?”
  飞魍咬牙道:“蠢徒弟,你真以为你想到的办法能让你脱险?还真是个小孩子……你身为王爷都被捉进来了,刘安世是前朝重臣都不能得以赦免,从没有一个人可以从这里被释放,甚至我也不曾离开一步——哪有什么通行令可言啊?所谓通行令,只不过是将你押出去就地行刑,死得痛快些罢了,不如说是斩立决。即使有用,看我伤重濒死,会有人相信我是心悦诚服地交到你们手上的吗?”
  突然之间,大门轰隆作响;紧接着,只听得一声巨大的“哗——”,火海顿时往上蹿升了一缕灰白的烟雾!
  王烈枫道:“他们进来了。”
  飞魍幽幽道:“来得好哇。有水才好啊。”
  赵佶几乎急得窒息而死,他绝望到企图自杀,但在此之前,他很想把飞魍打一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果然恨他到想迫害他到死吗?
  “王烈枫……”赵佶声音低沉。
  王烈枫道:“殿下。”赵佶一旦开始显露出喜怒无常的样子,就变得无法控制。
  赵佶咬了咬牙,然后长叹一声:“算了……”
  飞魍却开口了。他依然背对着他们,说话慢悠悠的,气若游丝,一字一顿:“我可没有说谎。我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这些狱卒要进来,必定要先扑灭火,我等的正是他们将火扑灭的一刻,这样我才能帮你一把啊。”
  赵佶一惊:“什么?”
  王烈枫脱口而出:“难道——”
  两人同时说话,一个疑惑不解,一个恍然大悟。
  赵佶问:“难道什么?”
  王烈枫道,“难道出路,是在竞技场的——”
  飞魍道:“在竞技场正中央,正下方。”
  “什么……”
  “我在这里,听了无数次人与人之间的打斗。在竞技场正中央,底下有一个空洞,人走过去的时候,脚步声和在平地上有稍许的不同。差别极其细微,但是我每听一次,这条暗道的轮廓,都会更清晰一些。”
  “那为什么没有被人踏下去,十几年了,一点都没有改变么?”
  飞魍慢慢地说:“因为它非常厚,厚到只有用一个办法才能打开,那就是——”
  他转过身来。
  他的手从脸上挪开,慢慢地往下滑,停在心脏的位置。
  他慢慢地说:“我这里的,一颗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