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笑等闲、桃李芳菲 4
“师父,你认识我娘吗?”
飞魍不再答话。他目空一切地笑了笑,手放到嘴边,在吹响之前,他咬牙朝人群喝道:“皇上特地邀我回来办差,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想杀了我,就不怕掉脑袋吗?”
为首的笑道:“皇上是叫你来这里管大牢,你既已经违约,自行将皇上的金口玉言视作一张废纸,已是罪可致死!何况,皇上对你的态度,难道你不清楚么?放箭!”
然而他“箭”字未曾说完,飞魍就开始吹奏,那曲调清丽无双,悠扬绵长,忽远忽近,直刺到心里。他突然面部扭曲,眼珠瞪大,被这曲子压迫得透不过气来,这种恐怖的感觉钻心掏肺,弦上的箭纷纷射歪,甚至根本就未曾发出,叮叮当当跌落在地,一群人干呕起来,痛苦地求饶,飞魍仍未曾停下,他慢悠悠地在屋檐上走来走去,忽然眼神一狠,整个人消失不见。
那并不是突然消失,而是他的速度极快,快到看不清动作,加上忽远忽近的埙声,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
忽然之间,一个侍卫倒下了,鲜血四溅。
他是在队伍正中的,照理说是最难受到攻击的,然而他们眼前的头顶的这位大魔王,通过这种方式来威胁和挑衅。
他们放下弓箭,拿起刀,举刀摆阵,一旦有人接近,十几把刀纷纷迎上,人将死无葬身之地,然而此刻这个阵势只适合用来防守,他们也被这音乐乱了心神,一个个浑身无力,又是丁丁当当一阵响声,鲜血和惨叫之中,他出现在了队伍正中,丧命的那个侍卫原先站的地方,他笑微微地蹲着,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刷地往旁边挥舞,慢慢地立起身来,人从中间开始,开花般地倒下去。
这下吓得他们魂飞魄散,恐惧至极,而且从始至终,他们看不见袭击者的影子。
赵佶看见了。因为学会了手埙,因此他明白真实的距离是什么。
他也看见了越聚越多的侍卫,形势有点危急。
他知道飞魍正在接近自己,果不其然,飞魍出现在他身后,摸了摸他的脑袋。
赵佶并不吃惊。他问道:“师父,为什么我没有感觉难受?”
飞魍笑道:“音乐是有性格的,它静静地待在那里的时候,什么也不是,一旦被人操纵,它的性格样貌,就显示出来了,我想让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如果走火入魔,就不再是人操纵乐器,而是乐器操纵了人了。我只会攻击我想攻击的人,不包括我的蠢徒弟。”
赵佶似懂非懂。
临近的人愈发地多了,赵佶有点慌张。飞魍倒是很释然,最后揉了揉他的头发,后退几步,道:“蠢徒儿,为师先走一步,我们有缘再见。啊,对了徒儿,你记着,为师是‘华阳教’的人。”
“华阳教……”赵佶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他目送飞魍远去,然后意识到自己在屋顶下不来了。
赵佶想站起来又怕被误伤,焦急地想站起来,屁股却像被吸在屋顶一样,只敢轻轻挪几下,然后他咳嗽一下,压着声音喊道:“师父——”
飞魍回过头:“蠢货,嚷嚷什么?你要真想找为师,找的时候就问为师的名号:华阳教的沙雀!”
“……师父,我下不去!”
听闻此话,飞魍眼睛一亮:“有了!”
赵佶看着飞魍将自己抱起来,跑了两步,施展了轻功飞至半空,心里十分感动,而且敬重。
飞魍朝他们笑道:“看看,这是谁家的皇子啊?待会你们回去,非但抓不到我,而且死了个皇子,你们的人头还保得住吗?”
死了个皇子?
赵佶刚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顿时身子一空,跌落下去。
侍卫们忙冲过来,要接住他,而此时他的师父蹬着他的肩膀,一个借力,一阵风一道闪电般地,消失了。
不料,多年后的会面,竟是在这个地方。
监狱的气氛压抑,因为人纷纷倒地,无力聊天的缘故,赵佶说话的时候,周围万籁俱寂,隐约有回声,而没有回音,因此有一种死寂之感。
赵佶道:“师父,原来你就是父王下令要抓的人,传说中的‘大魔王’飞魍啊。我还以为你是哪位无名的大侠,还一直向别人打听你,你告诉我的名字,叫沙雀——师父,你到那时候,还笑我是个傻缺!”
飞魍顿了一顿,笑道:“才明白吗?蠢徒儿。那时候你还小,不合理的事情,在你记忆中经过十几年的加工,早就变得合理了,你全都相信。失望吗?你的师父,现在在大牢里,而且变成了个瞎子。”
赵佶摇头道:“统管大牢,大小也是个官职,徒儿还挺高兴。既然您还活着,我倒想问问您,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还有——”他眯起眼睛,“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会吹《苏武牧羊》?”
飞魍一笑,隔着头盔和面具,这个笑只有他自己知道:“你是想问我,我和你母亲是什么关系,是吧?既然你这么问了,你也能猜到。”
“果然……”
“我不是你爹,这个你就放心。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可以猜到。我出来是为了见她一面,她知道的,你父亲也是知道的。你父王为了抓住我,用你母亲来要挟我,他可不在意一个妃嫔的性命,只是那正巧是我的死穴。”
他竟是自愿留下的。
神宗吩咐将他的眼睛弄瞎,并废了他身上九成功力。
“皇上,这样会不会——”
“没有眼睛,又不会因此丧失武功,实在不行,高手那么多,找一个同样厉害的还不容易?反正监狱里不需要光,让他提前适应一下。他看过太多不该看的东西了,他有几双眼睛,能和朕看到的东西一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