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他果然停在了那个路口。
  叶禾松了口气,因为陆齐言好像没有打算要对她做什么,他说送她回家,确实是名义上的,“送她回家。”
  她想,或许真的多心了,这个气质出众的男人不过是看在自己的膝盖不方便的份上,而不是出于别的目的。
  虽然陆齐言身上确实散发着一股诡异又妖冶的气息,不似常人,叶禾从见到他第一眼开始就不由自主觉得畏惧和躲避….但他这样的人,好像又没有理由要和她一个普通穷学生过不去。
  再说了,不都是误会吗?他解释了的,他并没有伤害小猫。
  叶禾什么都有顾虑到,她甚至在心里就渐渐觉得陆齐言应该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呢,却独独忘了,舟崇县那么小一个地方,她从未见过他,他不是她们这里的,却又对每一条马路都很熟悉,包括她所说的那个,犄角旮旯处的小路口。
  叶禾很礼貌地道声谢,下车,回家,她以为,她不会再遇见他。
  可翌日,陆齐言竟然出现在她家楼下,他的白色宝马就停在旁边,与周围破败的墙格格不入。
  那天她记得很清楚,离高考不到一个月,天很黑,风很大,阴阴沉沉。
  他穿着白衬衣,笔挺而修长。
  一瞬间,叶禾是慌乱的,她感到不安,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陆齐言给出的理由依然不变,“上车,去哪儿?学校吗?”
  她愣在原地,好半天才硬着头皮开口,“我可以自己走的,膝盖的伤差不多已经好了。”
  叶禾的口吻很委婉,她不好意思拒绝地太直接,但很直觉告诉她最好能够他离远一点。
  陆齐言还是笑了笑,仿佛当做没有听见她的话,“上车。”
  这两个字很轻,就好似在贴着她的耳畔,如一阵风一般缭绕着,淡淡的,一晃而过。
  叶禾:…
  她暗暗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如果还有下次,那她一定要坚决地,果断地,对他说不。
  她并不需要他这样负责,那伤口其实根本就不碍事,这反而会要她觉得很尴尬别扭。
  和陌生人打交道,她并不擅长,尤其是异性。
  陆齐言倒好像是一副认得她的态度,轻松而自然。
  车子发动,徐徐绕着小路开了起来,车内的灯光有些昏暗,光晕交错于他的姣美侧颜,他点开一首歌,轻轻跟着旋律哼了起来,叶禾不得已也听着,听着听着才发现,这是一首童谣,还是一首外国的童谣。
  车内的氛围本就怪异,叶禾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这首童谣上面,那首曲子旋律并不一般,至少和普通的童谣相比,她是由一个婉转的女声唱出来的,叶禾的英语不算很好,不过听得认真,也听出了个大概。
  她算是听明白了,歌曲中的女声原本是村子里最漂亮勤劳的女人,她还有一个青梅竹马,两个人情投意合,郎才女貌,曲子的前半段虽然婉约,却不哀怨,反有一种乡间田野里的舒适惬意,能感受到少年人之间青涩的情感,甜甜的,酸酸的。
  到了一半,曲调竟骤然发生变化,叶禾被这种措不及防的变化吓了一跳,她一开始甚至觉得不是童谣的问题,而是播放器出了原因,因为她听见了非常锋利挠人的动静,像是磁带卡碟,又像是手指甲滑过黑板,频率与赫兹要人觉得闷闷沉沉,十分难受。
  叶禾继续听,女生的感情似乎也不如寻常,嗓子如同撕裂开来,那种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绝望,似哭非哭,根本就不像是在唱歌。
  后面近似于一连串呜咽,她越听,便越觉得可怕,身上的汗毛不知不觉都竖了起来。
  “这是十年前在苏格拉发生的真实故事。”
  陆齐言缓缓开口,他一边开车,一边悠闲地讲故事,窗外的天渐渐阴沉,似乎是要下雨了。
  “听说在苏格拉北部一个很偏远的小村子里,有一个女孩子,她温柔内敛,心地善良,不仅勤劳,而且长得十分漂亮,大家都称呼她为村子里的夜明珠,很喜欢她。小姑娘的家境贫寒,但她有一个相爱的青梅竹马,她和她的青梅竹马约定好长大了就结婚,结果在她十六岁那年,她被一个有钱却残疾的富商侮辱,她的命运也就此发生改变,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为了她的爱的人,她不得已和富商结婚。”
  “女孩儿婚后给富商生了个儿子,富商一开始对她其实还算不错,她以为就这样一辈子,也算好的,她认命了。”
  “但是不到一年的时间,富商就本性暴露,因为残疾,他本就是个自卑扭曲的人,酗酒,赌博,还家暴,每次喝多了,就和个疯子一样殴打自己的妻子,到了后面,他甚至怀疑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是那个青梅竹马的。”
  车内,不仅是陆齐言的声音,还有那个女声,哀怨的,哽咽的,叶禾好像明白了,这首歌,是以这样一种艺术方式,替那个女孩子哭诉绝望吗?
  曲子的后半段,几乎没有成行的歌词,而是哭着,尖叫着,夹杂着一些听不懂的英文,好像在哪儿听过,又好像没有听过,叶禾觉得很不舒服,在起起伏伏的尖叫声中循环往复,划破耳膜。
  “….那…后来呢?”
  叶禾动了动身体,贴着车窗,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离远一点,这种想法很傻,再远又能远到哪里去呢?歌曲就萦绕在车厢内,躲不掉的。
  “后来啊….”陆齐言微动了下眉,“后来,那个富商把女孩儿杀了。”
  就是这样很简单的一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也是相当轻描淡写的。
  “什么?”
  叶禾震惊地抓住安全带。
  “是啊,那个女孩儿全身上下被他砍了两百多刀….”陆齐言竟然笑了笑,“这首歌其实不算是歌,演唱者就是那个女孩子,前面是她在村子里唱给他的情郎听的,后半段….是她死亡前面对丈夫的残暴不断地在绝望挣扎….这是她那个残疾又扭曲的丈夫录下来的,女孩儿死后,他就将这个刻录成了光盘,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放出来。”
  “当然,他最后被警察抓住了,判了死刑。”
  叶禾仿佛听见了极为凄厉骇人的尖叫声,从黑暗冗长的巷子里传出来,痛苦地撕扯着喉咙,一阵一阵,震坏了耳膜。
  原来,原来这真的不是一首简单的歌!难怪后面半段是那样诡异可怕!
  叶禾浑身都在发抖,她瞪大了眼睛,“你…你为什么要在车上放这个。”
  他是不是在同她开玩笑?
  正常人怎么会去听呢?
  陆齐言敲了敲方向盘,“为什么啊?”
  “很简单,因为我很喜欢听啊,就像那个丈夫一样,我也很喜欢….”
  叶禾的身体彻底僵硬
  “我要下车,下车……”
  她紧紧扣着门把手,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巨大的恐惧感如潮水一般向她席卷而来,没有一丝喘息的余地。
  他,他一定是个疯子!
  陆齐言真的将车停了下,对于叶禾这样激烈的反应,他好像并不意外。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打开门,跌跌撞撞地从车里跑了出去。
  前面是一条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巷子,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人气,只是一片阴森死寂,如同置身于墓地,风混着大雨,咆哮低鸣,像是一个女人在呜咽哭泣,划过萧瑟的地面,卷携起荒芜的枯叶和垃圾。
  叶禾不敢停下来,无头苍蝇一般,只知道往前跑,她想到颉佳的话,在慌乱间拿出手机,可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她摔了一跤,手机甩出去好几米远。
  是一只猫,死状惨烈,它的血甚至淌到她的脚踝上。
  她哭着尖叫了出来。
  这条巷子,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的巷子,这只猫,也是他手上的那只猫。
  陆齐言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他依然哼着那首歌曲,以一种清澈如水的声线,阴森的,冰冷的。
  手机,手机……打电话给颉佳……
  叶禾在大雨里湿了全身,她跪在地上到处摸索,而陆齐言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然后将她的手机轻轻踩住,再一脚踢开。
  叶禾僵住。
  绝望一丝一缕地钻入骨髓,她觉得她会死在这里。
  “叶禾。”
  他知道她的名字。
  陆齐言缓缓蹲下,轻抬起她颤抖的下巴,“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喜欢吗?”
  他低声笑了笑,“我一直都很期待,也很高兴见到你,当然,我也很满意你今天的反应。”
  “我不认识你……”她带着充满恐惧的哭腔,“也从来没有得罪过你……”
  “得没得罪过我,不是你说了算。”
  陆齐言依然笑得恬淡,只是下巴处的力道却愈发加重,雨拍打在那张分外苍白又惊恐的脸上,他看着叶禾,俊容平静。
  然后,他松手,居然和她说,“淋雨会着凉。”
  叶禾觉得,他一定是个疯子。
  她推开他,从地上爬起来,她根本不敢回头看,她怕一回头,就会被疯子抓住。
  然后就像那首歌里唱的那样,绝望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