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至少分别时,我们都很洒脱

  姚今进宫那一日,正是李耀的登基大典。这一天,京城所有的主街都由禁军掌控了起来,红底金龙的彩旗仿佛一夜间插满了整个京城,万里无云,硕大的太阳占据了整个天空,将无穷无尽的热情倾倒在地面上,青石板的地面被冲刷了一次又一次,在骄阳的洗礼下**着,泛出疲惫一块块白色痕迹,一如姚今的心情。
  自从先帝李睿驾崩那一日起,在华清客栈那一方小小的屋子里,姚今焦急和无奈呈几何级数每日增长,半个多月的时间对她来说如同半年般漫长难熬:没等到王相的人影,却得知宫中已经六百里加急下旨南国府,要求和雅公主立即进京为先帝服丧,姚今无奈,便想也只有等南国府的车马到了京城,自己再悄悄和大家汇合然后再做打算;然而南国府那边接了旨备下车马还没出彩云城的大门,宫中又传来了新的旨意,新帝继位,令长公主姚今在六月初一前进京,进宫观礼。南国府里又赶忙换了一套车马装备,将进宫观礼的一应礼服行头统统备上,由赵升和王相以及刘肖龙亲自护送,一行人拉着空无一人、不过放了几箱衣物首饰的马车,假装藩国主殿下人也在车上,浩浩荡荡出发陵京。
  这一路上王相等人不仅要在各个姚今必须出现的地方,让哑婢披上披风和昭君帽假扮姚今,心虚的他们又要时刻提防着有人接近假扮姚今的哑婢露了馅,可谓是提心吊胆了多日,直到入京那一晚和姚今接了头,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然而早已等得发狂却又心情复杂的姚今,看到来的是赵升而不是赵俞,不禁愣住了:
  “赵升?”
  “殿下、殿下您一切可安好?唉,之前相先生说您听闻京中有人意图撺掇先皇对小南国不利,您可是不顾安危定要亲自进京——哎呀殿下呀,属臣日日夜夜挂念着您的安危,如今见您没事就好,您真是太辛劳了——”
  王相见他开启了马屁模式,不像说几句就能住口的样子,便捂着鼻子十分刻意地走到他身旁用力咳了两声,赵升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又赶忙朝姚今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如今先帝去世新皇登基,宫里的旨意一道接着一道,殿下心中定然是百感交集,属臣还在这里絮絮叨叨的,真是属臣糊涂了。”
  “没有,我还好,还好……”姚今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王相,问道:“赵俞他——他怎么没来?”
  “回禀殿下,惠州近日事情多,兄长又要在南国府里照应日常,相先生也说还是兄长留下的好,故而此次是属臣和相先生一同进京。”
  “那赵俞他,这些日子辛苦了……”姚今当然明白赵俞不进京的种种缘由,不管是避开和李耀见面相互识破,还是免去见到自己的种种尴尬,他都有许多个理由不来,然而以想到离开南国府前,她和赵俞大吵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一个多月过去了,赵俞是否已经谅解了自己?虽然从赵升的言语中她明白王相已经对南国府内外众人给自己的离开编造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即便王相的信中早已隐晦地提过这件事赵俞已经释怀,可看到赵俞没有来,姚今心中始终有些失落。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几人正在驿馆大厅中说话,璇女突然从门外进来,行了一礼后道:“殿下,璇女可否请相哥出去说几句话?”
  姚今笑了起来,看着王相道:“看我糊涂了,你们二人分别了这么多日,自然是有许多体己的话要说,你们去吧——赵升你也去歇息,反正离进宫也还有几日,有事明日再议不迟。”
  “不,”璇女走到姚今面前,平静而执着地说:“璇女斗胆,请殿下不要歇息,请殿下和赵大人都不要歇息,可否就在这里等候璇女。不需要很久,一会儿就好。”
  赵升一愣,见姚今也是一脸不解,两人齐齐看向王相,看着他沉默地缓缓走到璇女身边,和她一样躬身行礼,也道:“请殿下和赵大人稍等我二人些许时间——至于是何缘故,稍候便知。”
  看着王相和璇女二人并肩走出的背影,姚今皱起了眉头,一种说不清的不良预感袭上心头,她突然间想起自己离开彩云城后在马车上醒来时,身旁的璇女曾说过“若是心意相通,纵使天涯海角又有何关系”的话,她说话的样子再次浮现在姚今脑海中,姚今一度曾以为她说的心意相通就是指她自己和王相,然而此刻回忆起来,那个时候的璇女,似乎是失望的——
  驿站院内,月光穿透云层撒向窄窄的小院,洒在璇女蓝色的裙摆上,勾勒出一层朦胧的雾感,她双手置于身前交叉握住,笔直地站着,半仰起头看着天空,轻轻道:“王相,你我终于见面了。”
  “嗯。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很好。”
  “孩子们也都好,妙兮……很想念你。”
  璇女的身子动了一下,她似乎想要靠近王相,然而迟疑片刻,她还是没有那么做,“我曾说过,再见面时,我会告诉你我的决定。”
  “璇女,我也曾说,分别的这些日子,希望你认真地想一想,你是否一定要——”
  “我要的。”璇女的语气无比肯定,她转过脸平静地看着王相:“我爱过,我求了,或许不曾得,但也幸福过,所以此刻,我并不畏惧失去。吕桃姐姐在的时候,我看着她,我总以为或许就可以这样下去,谁都不要看得太清楚,我们就这样过下去,一生一世,像这世上的许多人一样糊涂,也一样囫囵地过着。然而姐姐她走了,那些朦胧的、温柔的也统统没有了,我们总要看清彼此——王相,或许你看不清,你也不想看清,可我看得清我自己!你给过我的,我永不会忘,我是璇女,我不要施舍。”
  “璇女,你委屈自己以妾氏的身份嫁给我,你已经很不易,现在若没有我,没有这个王家妇的身份,你一个人会很辛苦,因为你不得不面对世俗的眼光——”
  “我可以面对。国主殿下以女子之身,建国立藩,世间的眼光对她何曾不恶毒?她都能不在乎,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子,只是要一个属于我的自由之身,我又何必在乎。”
  “璇女,若你无意与我共夫妻,我亦可以给你正妻的身份,哪怕只是挂名,至少护你一生不见风雨——”
  “不见风雨?”璇女的脸上有三分骄傲的笑,她露出雪白的贝齿,轻轻道:“难道你忘了,我来自海上,我是大海的女儿,最爱的就是风雨。”
  “可是殿下会怀疑,所有人都会怀疑的!璇女,你我无缘无故,怎会莫名就分开?你让他人怎么想?”
  “所以,这才是你真正顾忌的,王相。”璇女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你放心,我不会说你,一切都是我的决定,和你没有半分关系。”
  王相沉默着,似乎是想了很久,终于艰难地开口道:“我可以像对吕桃那样对你,我们可以像许多寻常夫妻那样——”
  “你这样说,对吕桃姐姐,简直是一种侮辱。”璇女毫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王相,不必再说了。就让你我在彼此心里,都留下一点完整和美好吧……至少分别时,我们都很洒脱,这样不是很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