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身有枷锁,永世难解

  太子耀进宫请旨赐婚这一日,晴空万里无云,他着一身烟蓝色长衫,腰间一根玉带,面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大步走向紫宸殿,人还没到正门口,李南就远远迎了出来:
  “殿下今日好像格外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现在还不能说,”李耀神采飞扬边走边道,“不过,等禀明了父皇得了父皇准允,本宫一定第一个告诉南公公。”
  李南咯咯掩面笑了几声,见已快到殿门口,赶忙伸手拦住了李耀:“殿下,这会儿您还不能进去。”
  李耀一愣,朝殿里望了一眼,问道:“可是有朝臣来了,父皇还在里面议事?”
  “是有人在里头议事,可不是朝臣。”李南附耳上前,轻声道:“是中书省林凤台之女,林月白小姐在里头。”
  “她怎么在这?是——父皇召见?”
  “老奴私下里猜着,这是陛下要给您和林氏赐婚呢!昨儿就着人把林家小姐的生辰八字合过了,今日又宣了她过来,陛下想是十分重视,要先问话——这不,正在里面说话呢!”李南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殿下和陛下真是心有灵犀啊,陛下这问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估计问完就得宣您来了,殿下不若在这里稍候片刻?”
  看着李南脸上的笑容,李耀却是一丝也笑不出来:以他如今对宫里宫外的把控,不要说皇帝宣了林月白进宫这么大的事,就算是昨天晚上司天台核过了林月白生辰八字看了天象,他也应该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更何况且现在的皇帝根本不可能还急于促成他们的婚事,就算是合八字这种事也应该是在皇后的宫中,可他却毫无声息地召了林月白到紫宸殿来——李耀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但看到李南向他投来不解的目光时,他便又瞬间恢复了那个亲切谦逊的太子形象:
  “既然父皇这里正在议事,且又与本宫有关,本宫还是先行退下,待父皇召见时,本宫再来感谢南公公今日的提醒。”
  “太子殿下太客气了,只待喜讯颁布的时候,能让老奴沾点喜气就行。”李南拱手行礼,笑眯眯地送了李耀出去,见他步伐十分匆忙,于是念叨着:“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要大喜了,步子都走得快了,那林家的姑娘倒是稳重,进了这向来后宫女子都进不了紫宸殿,也是一丝不乱,听说是天生凤命,果然不同……”
  紫宸殿内。
  天生凤命的林月白正跪在殿上回答着皇帝的一个又一个问题,从三从四德到女则到诗词歌赋再到治理内宅、上孝父母下教子女,林月白无一不答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回答都完美无瑕,每一个答案都毫无错漏,且无论回答了多少个问题,她的姿态都端庄大方一丝不变,连耳环上的坠子也只是微微晃动几不可见。
  小半个时辰过去,李皇也不叫林月白起身,只是将手中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纸放在一旁,慢慢道:“你父亲,将你**得很好。”
  “臣女,谢陛下赞赏。”
  “现在公事谈完了,林月白,你,有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跟寡人说一说?”
  林月白心中一凛,她早就从李耀和姚今口中得知这位皇帝陛下心思深沉,又知道他现在对自己和李耀的婚事并不赞成,可现在她又能怎样——想到还受制于李耀的焦骁,想到远在彩云城的姚今,林月白心中一颤,又磕了一个头,垂首道:“臣女愚钝,实在不知陛下何意。”
  “林月白,你知不知道,寡人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命,根本不需要一兵一卒,甚至你费心竭力勾引的这个太子,都不会知道。”
  林月白袖笼中的手猛地缩了起来,她的耳坠不停地摇晃,心跳得砰砰响,只得不停地对自己说:他不会的,他是骗你的,别怕,别怕!
  “林月白,你本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这一点寡人看的出来,林家见罪,本也与你无干,寡人本无意将你如何,寡人想知道什么,你也应该清楚,可你要是再不说——”
  沉默,李皇惯用的办法,沉沉压下来的沉默,压得人心慌意乱,压得人喘不过气直至全盘溃败,此刻林月白又何尝感受不到这迫人的压抑,可她是真不知道皇帝要她说什么,她或许知道很多皇帝不知道的事,那些关于小南国的种种,可那些对皇帝有用吗?还是皇帝要知道李耀和卫南雁的事?但那件事就连她自己都不想知道……林月白心中一片混乱,忽然姚今大笑的脸闪过她的脑海里,心头一定,林月白深深叩首:“陛下想要知道的,大约都不在臣女这里;而臣女想说的,大约陛下也无兴趣听。”
  “噢?你说来听听。”
  “臣女——”林月白深吸一口气,抬头道:“臣女恳求陛下还给公主殿下一个自由吧!”
  李皇微皱眉头,仔细端详着殿下跪着的这个年轻女孩,她和姚今、李耀他们不一样,她是在这个世界长大的,她是受这个世界教育长成的一个女子,空有一副天赐的容颜,却一直都在随波逐流任人摆弄,李政看中他、李耀也看中她,不管是看中她的容颜还是看中她的身份,不管是跟着姚今去小南国还是回到京城,她是没有选择的权力的。可是当这样的她到了一国之主面前,在这无边无际的帝王权威之下,她一开口,却跟自己要一份自由,为另一个人求的自由。
  “林月白,你糊涂了。公主殿下早就得了她想要的自由,九城一江十三郡,一条金灿灿的金沙河流,如今还有阿罗群岛,她还不够自由么,还用得着你来跟寡人求?”
  “陛下,若公主殿下一直在宫里做个小宫女,或当年陛下认出了她放她出宫,那她或许现在早就自由自在了,何须臣女多此一请,可现在……不过是金堆银砌的枷锁一个又一个加在她身上,她,又何尝得过半分真正的自由。”
  “愚蠢。林氏,你说说的每一个字,简直愚不可及!”
  李皇的脸色严肃而冷漠,那训斥声似乎带着回音,一声声地传入耳中,在林月白看来,眼前的这个人和这一切是那么无情而可怕,却又是那么地遥远和不真实,她看着那个**而华丽的宝座上的人,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若有一天李耀坐在那里,或许那时候的他,也是这个样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