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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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面陷入尴尬,李南感到自己是真的老了,越发摸不准皇帝的心思,这一刻他抓耳挠腮实在不知道该接点什么话比较合适,好在李皇也没有在意,静默片刻又道:“最近皇后还朝贤妃那跑的勤吗?”
  “回禀陛下,近日天气寒冷,贤妃娘娘有些身子不适,一直卧床养着,前几日皇后娘娘领着太医去探过一回,关照贤妃好好静养,之后便没有再去了。”
  李皇略微提高了声音:“贤妃身子不适?怎么没有人来禀告寡人?太医院怎么说?”
  “回禀陛下,贤妃娘娘特意遣人来知会老奴,说只是偶感风寒无甚大事,嘱咐奴才们千万不要为这等小事惊动圣驾。奴才也已经去太医院问过,素来给贤妃娘娘看诊的薛太医说,确实只是受寒引发了一些旧疾,并无大碍,保暖着调养一阵子就好了。”
  “可有开方子?”
  “薛太医只是调了药膳,并未开方子。贤妃倒也曾问过为何不用药,薛太医说,是药三分毒,若非必要,不吃最好。”
  李皇笑了笑,“薛太医虽然年轻,做事倒还稳重,便让他好好看着贤妃的脉吧。也罢,既病着便不要饮酒了,上次北边送来的那几支参不错,是上品,你去取了送到清风馆,跟贤妃说一声,寡人晚上去瞧她。”
  “是。”李南恭敬地退下,即刻便去取了那几支雪参,领着两个小太监朝清风馆去了。
  其实皇帝极少在贤妃的清风馆过夜,但最近恩宠渐盛,三两日总要与她用个午膳或是晚膳、各种恩赏也都是不断的,加之贤妃自己也不爱惹事,也从没有什么恃宠而骄的话传出来,所以合宫上下都觉得,虽然没有子嗣,可放眼后宫之中,过得比贤妃卫南雁滋润的,可真没几个。
  此刻的清风馆中,斯清笑盈盈地送走了李南,转身回到花厅里,见卫南雁一动不动地坐着,那一身妃位服制本是雍容华贵,穿戴在不过二十多岁的卫南雁身上,艳丽之中又添了几分高贵,只是她的表情仍旧冷淡,冷淡得似乎让人觉得有些萧索之气。
  “娘娘,陛下如此关怀您,您也应该打起精神,高兴些才是。”斯清的脸色褪去了刚才的笑容,却是略显忧色。她接过外面宫女送进来的热牛乳,轻轻吹了两下,又用银汤匙搅了搅,“这牛乳温热刚好,娘娘,您用一些吧?”
  “陛下关心的不是我,而是我这年轻的身子,这个为皇家绵延子嗣、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可叹我卫南雁进宫这么多年,一直谨记自己的身份处境,从前为自己要在这寂寂深宫中孤老终身而暗自感伤,如今真到了要为家族献身的时候,我……我却是这般不甘!”卫南雁紧紧握起右手,看着那深红的蔻丹深深嵌入手掌,斯清惊呼一声,赶忙拉开她的手,急切地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呀!”
  卫南雁眼角滑过一滴晶莹的泪珠,轻声道:“我能做什么呢?燕儿在他们手中,父亲要我顾全大局,卫家爹娘的性命都在我这个肚子上——我又能怎样!”
  “您若能诞下龙嗣,将来母凭子贵,您、您可就是——”斯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口,确认他们不可能听到这里的谈话,切切地低声道:“陛下的年纪已经大了,可您还年轻、您的孩子更加年轻,将来若是您的孩子登上帝位,您可有一辈子的福要享!老大人嘱咐您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天家无情,可骨肉之情却是真的,唯有您的孩子,那才是能保您平安荣华一辈子的!”
  “骨肉之情?”卫南雁的声音有些讥讽,“父亲与我难道没有骨肉之情,可他是怎么做的,从小母亲不在了,他没养过我们姐弟两一天,便狠心将我们易名改姓交给卫家,虽然卫家爹娘对我们视如己出,可那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又急着将我送进宫,要我为莫家献身于皇家。我答应了,我并没有旁的要求,只求他将燕儿送出京城,远离是非之地,可他呢?最后还不是将燕儿也送了进来!”
  “小姐!”斯清情急之下也不叫娘娘了,疾步到门口遣散了众人,将门关严后回到卫南雁身旁,她跪在她膝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几近哀求地道:“小姐、我的小姐,斯清知道您心中非常之苦,可您既已进宫,早晚也是要侍寝,况且您现在只要生出男丁那便能即刻封为太子,这是多少女子做梦都不敢想的!斯清知道您心有不甘,但您想想燕公子、想想卫府的大人和夫人,您想一想他们,您一直不都是为了他们吗?”
  卫南雁缓缓闭上双目,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一颗、两颗、三颗,她的脑中不由得回想起上一次李皇在这里用午膳的情形……
  “南雁啊,卫燕年纪轻,跟着姚今那孩子胡闹,打完了胡族现在又跑去了彩云城,这事你可知晓?”
  “臣妾惶恐,臣妾不知。”
  “嗯,没事,你不用担心,寡人倒不怪他。只是姚今性子野、素来又爱胡闹,现在当了藩国主,寡人也是管不住她,由得她野去。可卫燕与她不同,他也算是在寡人眼前长大的,文武双全,为人也是谦逊有礼,本是个有前途的好青年,如今在那南蛮之地眼看就要荒废了前程,寡人很是不忍哪。”
  卫南雁放下筷子,她的表情有恰到好处的惊讶、担心和不安,正符合一个溺爱亲弟不闻世事的深宫妇人的形象,她绞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忧心忡忡地对李皇道:“陛下圣明,没有责怪燕儿乱跑,臣妾感激不尽。可如今他已经人在小南国,陛下若是为了臣妾胞弟去与一小小藩国交涉,那臣妾真是大大的惶恐。”
  李皇淡淡一笑,随口道:“噢,你无需惶恐,卫燕么——我已经命人将他带回来了,只是他受了点小伤,想来也无大碍。”
  卫南雁刚刚拿起的筷子又“哐当”一声滚落在地,她讶异地看着李皇,李皇也正炯炯注视着她,仿佛不想遗漏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卫南雁心中登时一沉,赶忙跪下,“臣妾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