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十里鲜花路

  第二日的午后,从紫金大殿的殿门口一直到外面的通道,铺陈了一条专门用于迎接重要外宾的红底腾云纹地毯,宫人们列成两排垂首侍立在地毯的两侧,八名身穿吉服的宗族贵女领着李朝来的贵宾从常朝门入,一路走到了紫金大殿前。
  一袭湖蓝色锦缎镶着白狐狸毛的披风,衬里是织花的素锦,头上是一套赤金红宝石的首饰,十六支步摇上长长的赤金流苏稳稳地垂在两边,环佩玎珰,高贵典雅。女子那张本还有几分稚嫩的鹅蛋脸,却似乎在短短几个月之内褪尽稚气,巴掌大的小脸,尖尖的下巴,神态似乎宜嗔宜喜,却又掩不住眼底的几分哀婉。小南国随行的人都被留在了明殿,只有她的轿子入了常朝门,这是魏帝的意思,亦是她的意思,看着长长的红地毯、似乎一眼看不到头的宽阔汉白玉台阶,巍峨的紫金大殿不同于李朝的秀丽婉转、雕梁画栋,它没有什么细节上的装饰,更多的是整个建筑上硬朗疏阔的线条,磅礴大气,正如同面前那个带着一顶简洁皇冠,一根金色腰带,连香包和玉佩都没有一个,但却让她心猛然狂跳的年轻魏帝,抬眼的瞬间,她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艳,然而旋即隐匿在眼底,平静地俯身一礼:
  “李朝和雅公主李姚今,拜见魏帝陛下。”
  “公主殿下请起,一路辛苦。”
  比照殿外的阵仗,这殿内的人似乎又过分少了一些,安静得连大口呼吸都显得有些唐突,魏帝不过轻轻放下了手上的茶杯,那瓷器接触的声响在大殿中却显得尤为刺耳,“听闻公主殿下已是小南国的藩主,为何还以李朝公主自居?”
  “此次来访魏国,为的是两位妹妹的终身大事,乃是家事;且无论雅儿居于何位、处于何处,永远都是父皇的女儿,李朝的臣属。”
  “既是家事,怎么又有臣属一说,公主殿下当真是十分忠心于李皇,想必李朝族中各家的亲贵小姐们,也经常受到这位皇帝伯父的眷顾吧。”
  殿下立着的女子听到这句话,不禁脸色有些发白,紧抿嘴唇片刻,垂下雪白的脖颈柔声道:“既已见了小女,魏帝陛下当已什么都知道了,何必取笑小女。”
  这话说得颇有些没头没尾,随侍魏帝旁边的杨时忍不住用他那芝麻绿豆大的小眼瞄了瞄下面的公主,这一瞄不要紧,他晃了晃身子差点没跌倒——这哪里是什么李朝公主,这活脱脱是太后年轻的模样啊!他小心翼翼咽了口口水,看着魏帝的神色轻声道:“陛下,李朝公主殿下长途而来,必定舟车劳顿,是否先行送公主殿下去安置歇息,今晚循例在蓬莱阁设宴?”
  “嗯,确是一路辛苦,费尽周折。”温子华露出一个淡淡地笑容,“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便送回驿馆好好休息,两位郡主既已入了朕在闽国的王府,虽未册封也是长青宫后宫中人,太后自有安排。至于蓬莱阁设宴——明日有贵客至长青宫,明晚便一同宴饮吧。”
  说完,没等殿下女子反应过来,温子华已经起身离去,留下一脑袋问号的杨时,一面忙着叫人送这位一脸怒容的公主出宫,一面反复怀疑起自己的记性来:明天有贵客要来长青宫?太后什么时候安排过那两位郡主了?这些我怎么都不知道啊!尽管是一头雾水,他还是很机灵地送走了李朝公主后,便立刻匆匆赶往杨太后的云阳殿汇报去了。
  这一日晚间,温子华仍旧宿在明殿,看完一封慕容靖的亲笔信,他的脸上有难得的喜悦:“朕做大伯了。”
  江嘉宁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闽王和闽王后好福气,登基第一年就有了嫡长子。”
  “嗯,一会你去库房里看看,找几件好东西拿来给朕挑一挑,得给朕的小侄子准备些礼物——对了,你让他们收一些民间孩童的旧衣服来,做一件百家衣给孩子。”
  “是。皇上如此喜爱闽国大皇子,实在是两国的福气,奴婢这就安排下去。”江嘉宁奉了一杯热茶到案旁,“今夜宵禁后长青宫外就会预备起来,只是看这天,明日少不得有一场大雪要下。”
  温子华唇边的笑意渐渐褪去,留下一丝浅浅的月牙弯,“记得朕登基那一日,也下了很大的雪,那就让她也走一走,这大雪之中一个人的漫漫长路吧。”
  这一场雪,如约而至地从次日凌晨开始飘落,一开始并不大,稀稀落落的雪花甚至连往来的宫人都没在意,而当长青宫那两扇极少开启的厚重大门缓缓打开时,青色的天,灰白色的大地,茫茫人间却突然生出了一条宽阔的鲜花大道,它从天际绵延而来,许是昨夜花神悄悄施的魔法,留下大片整朵整朵的玫瑰、牡丹、百合、茉莉、海棠以及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鲜花,耀目的红,梦幻的紫、璀璨的黄、忧郁的蓝、圣洁的白,仿佛一夜之间从寒冷的土地里争相冒了出来,一朵比一朵娇艳,一朵更一朵瑰丽。
  这原本冷淡无情的天地间骤然绽开的这条鲜花之路,一下子让清晨匆忙辛劳的宫人们又惊又喜,似乎大家一下子都忘了自己手头的工作,三五成群聚集在通往紫金大殿的内宫门前,鲜花大道在这扇紧闭的朱门前戛然而止,虽然门内的情形无法得见,但大家都忍不住开始想象这扇紧闭大门里的紫金大殿内,这条鲜花大道通往的前方,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而此刻匆忙从明殿奉旨而来的杨时,远远地看到宫门口的这堆人就开始嚷了起来:“都散开都散开,这里是你们能呆的地儿么!”
  “一会儿有贵客将至,皇上明旨这里不许有人,你们还在这里,是嫌脖子上的脑袋长得太稳当了是不是!”
  宫人们听得首领太监叱责,一下子便都散开了,而杨时在寒冷的清晨中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看着长青宫门外的奇景,不禁喃喃道:“这就是册封皇后,也未见得有这么大阵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