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节 酒罢论袍泽

  看着姚今马上就要决堤的泪眼,卫燕原本心中的那些失望、痛心甚至埋怨,便一下子统统没有了。只要她说、甚至只要她那样看他一眼,他便愿意抛下一切,包括他所认为的是非对错、这些日子以来内心的煎熬,他统统都可以放下。卫燕缓缓伸出了手,将姚今拥入怀中,他的声音那样轻,又那样深沉:“我会竭尽全力站在你身边,从现在开始到以后的每一日,永永远远,只要我还在呼吸,只要我还在这片土地上站着,我都会以你的生死安康为先。”
  这一夜过去之后,姚今内心一直不敢对人言说的彷徨和自责、胆怯与羞愧终于慢慢放了下来。八月金桂飘香,她终于也可以高高兴兴端着龙婉精心所制的桂花八宝甜糕,再提上一壶酒两个杯子,大晚上明目张胆地跑进卫燕的屋子,嚷嚷着要和他吃个宵夜,然而马上又会被卫燕连人带糕一起请了出来,非得请来王相夫妻、赵家兄弟,再让龙婉过来随侍,他才肯好好地坐下吃一块点心。
  “明日就是定好的宴请之日,殿下心中可稳得住?哎哟我的脚——”王相人虽然瘦瘦的,胃口却是奇好,一桌人坐下来,却是他吃的最多,一个人将大半碟甜糕扫了个空,吕桃气得在下面狠狠踩他一脚,他方才住了手。
  龙婉在旁边掩面轻笑,便又端了两碟甜糕并着其他点心上来,而姚今手里捏着一块豆沙糕,胸有成竹道:“既然他们人已经到了赵府,又没有飞机大炮,也不是三头六臂,我还怕他们在府里跟我翻了天不成?”
  “虽然拿下此二人易如反掌,可毕竟藩国初立,他二人亦是有功之臣,倘若没有名目便拿下,恐怕会让其他郡守有非议,反而对大局不好。”赵俞一向不主张撕破脸用强,此事上也多次私下游说过姜傅二人,但显然未得任何结果,故而此刻也是眉头紧蹙。姚今见他神情凝重,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底兄弟二人心有灵犀,你所顾虑的,赵升已经为你办妥,放心,绝对不会撕破脸打起来,明日酒宴上,连一个碟子都不会打破。”
  赵升连忙起身,“殿下放心,那姜长嗣一家老小都已被下官软禁在一处隐秘之所,傅江是个孤家寡人,但有一名从小养育他的乳母素来被他视如亲娘,如今也一并拘了来。事情办得隐秘,他二人绝不会知晓。”
  “什么软禁什么拘啊?赵升,你素来油滑,怎么说话呢?”姚今柳眉一挑,那赵升忙不迭地跪下,“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属下失言!不是软禁,只是将她们请来小住、小住!”
  “这还差不多!”姚今向赵俞努了努嘴,赵俞便赶忙将他这个已是满头大汗的弟弟扶了起来,姚今接着道:“待这件事完了,本公主就恕了你之前向我举荐姜长嗣的罪,以后还需少吹牛,多做事,现下十三个郡的税收和粮食都归你治辖,这可是民生大计,你可得给本国主警醒点儿!”
  “属下感念殿下信任,一定不负您的厚望!”赵升厚着脸皮笑着敬了姚今一杯酒,心里却不是滋味:说是税收粮食都归我管,还不是钱账分开,账目都在哥哥手上,我也捞不到多少油水……
  一旁的王相此时又吃了两块金丝饼,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也起身道:“明日属下会坐在姜傅二人对面,宴上殿下只管按计划尽情嘉奖赞赏众人,自然堂下会有人将话题引向他二人和驻在福安的三万兵马,属下会仔细观察他们的反应,待时机恰当,属下便会举杯敬殿下一杯酒,殿下便可向他们发问了。”
  “好,没问题。”姚今点头,“若是顺利便罢,倘若他们有所犹疑,我便不客气了。”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殿下要降要杀,放手行事即可。”
  “对这两个人,我可没打算降——”
  一直未发一言的卫燕突然看了她一眼,慢慢道:“我在军中与姜傅二人相处甚久,深感他们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想必好好言说,也不会要到那般地步。”
  “是,我也觉得不会。”姚今一脸甜笑地顺着卫燕的话说道,“事情若是顺利,我还是打算由傅江重新统配各地的守城军,再挑选训练出一批我们小南国的军队来,军防之事,还是早点筹划起来的好,届时卫燕你和他一起,可好?”
  卫燕也笑着点了点头,而王相颇有深意地看了看两人,又和默不作声的赵俞对视片刻,便将没说完的话悄悄咽了下去。
  虽然王相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可第二日的饮宴却正如他所料,姜傅二人早有准备,任凭姚今和堂上众人如何旁敲侧击,皆是装傻充愣,决口不提交出兵权一事。直至姚今将恩赏之物一一赏赐下去,别人拿到的都是金银珠宝、玉器古玩,唯有这二人打开盒子看到的居然是自己亲人的近身之物。傅江第一个变了脸色,立刻就要起身发问却被姜长嗣拦住,而姚今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虽然宴席上仍旧是丝竹绕耳、歌舞升平,这气氛却犹如骤然降温的天气,冰冷寒意立时弥漫开来。
  “请问国主殿下,这赏赐之物是何意思,恕属臣愚钝,实在不懂。”
  “姜大人如此聪慧,怎会不懂?”姚今笑着自饮一杯。她今日饮酒不少,似有几分醉意,便一手支着脑袋,慢条细理道:“各位都是小南国的有功之臣,都是对小南国用了心的,本国主的赏赐也用心,赏下的都是大家最重要、最心爱之物——姜大人,你再仔细看看,莫非锦盒里的东西,对你来说不重要?还是对你来说有什么旁的东西,更重要?”
  看着对面的王相和侧边的赵家兄弟二人,姜长嗣呵呵一笑,大声道:“殿下是主,属下是臣,殿下觉得什么重要,那便什么重要。就算殿下觉得那三万与属下还有傅大人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不重要,属下也自然不敢争辩。横竖大伙儿都是一起上过战场拼过生死的,这般袍泽之谊,想必殿下身在这高楼玉宇中谈笑之时,亦或者坐在这金碧辉煌的高座上饮酒之时,是万万想象不到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