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大鹅

  空气很湿,也很冷。
  丛明晨被王挺抓来的时候还是白天,有太阳,又在城市里,跟这黎明野外完全是两重天。
  别的不说,就单从河边绕到院后这一趟,鞋子就开始厚重。鞋底沾了湿泥,一层又一层,甚至中间不得不停下来,借助小石头和树枝等硬物刮掉鞋底的泥。然后没多久又是厚厚一层。
  而在泥之外,还有浓重的水汽。水汽侵入鞋子又漫过袜子,在她脚上裹了一层凉意。
  前院响起人声狗吠时,她正在跟那层凉意作斗争——她老觉得鞋里进了水,正犹豫要不要脱了鞋控控,以免待会打起来拖后腿。嘈杂一来,便知道赵波澜已叩开敌方大门,正是翻墙进去的好时候,于是再顾不得鞋,而改跟墙作斗争。
  墙上虽没有铁丝,但布满碎玻璃。也就是砌墙时,将摔碎的酒瓶和玻璃的碎片竖插进墙头顶的软泥里,等那泥一干,碎玻璃就被固定在墙头,形成了不可攀爬的屏障。
  不过,这并没难住她——虽然翻墙时费了点功夫——难的是,墙那边,有两只大鹅正堵住去路。
  没错,不是狗,是鹅。
  两只成年大鹅,脖子老长,雄赳赳气昂昂地看着她,气势十足。
  丛明晨原想鹅而已,不过跟鸡鸭一样同属禽类,能有什么战斗力?于是没当回事,按部就班一跃而下——
  然后就被其中一只啄到屁股。
  同时另一只还嘎嘎叫,吵得不行。她很慌,想赶紧甩脱它们,实操之下才知道鹅跟鸡不一样。后者啄到虽疼,但马上就松开了。可鹅不是,它们叮住不放的。所以准确来说,大鹅的攻法不叫啄,叫拧。
  幸亏天冷穿得多。
  但也很疼。
  更可怕的是,一只鹅拧着她不放,另一只还嘎嘎助攻叫人,这不是要她暴露吗?
  果然,离得最近的那排厂房开始亮灯,继而传来窸窣的响动。
  情急之下,下狠手扭住大鹅脖子逼它松嘴,然后使劲往远处一扔,之后就近往墙内一棵老树上爬。
  之后人就过来了,举着手电筒边走边找,吓得她赶紧往高处爬。
  这时已是深秋,树叶子就算没掉光也几近秃顶,非常不利于藏人。没办法,她只好拼命往上爬,同时祈祷对方瞎。
  两只大鹅斗性乍起,对她野蛮终止战争很不爽,一个劲地嘎嘎叫。又因为够不着她,迁怒到同伴,互扭起来。
  来的是个秃子,下身秋裤拖鞋,上身披着外套,骂骂咧咧的。
  他近前照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回头看两只大鹅打架,火上加火,一脚踢了上去。这下可了不得,两位鹅将军愤而一致对外,啄上那人的屁股,头甩得才吃过摇头丸一样。
  秃子哎哟哎哟直叫唤,挥着手电筒跟大鹅扭打起来。
  电筒的光上下起舞,好几次掠过丛明晨的脸,吓得她大气不敢喘,眼睁睁看着底下两鹅一人打得不可开交。秃子秋裤单薄,大鹅却是双管齐下,顿令她想起刚刚被支配的恐惧,屁股隐隐作痛。
  “日你麻痹,今天不炖了你们老子就是王八!”
  秃子一边叫,一边且战且退地向厂房里找帮手。两只大鹅挨了他一通砸,却始终不松口。这战斗力,丛明晨暗暗后怕:看来刚才对付她时大鹅们刚睡醒,所以嘴下留情了,不然现在变王八的就是她。
  她屏着气,见对方走远,赶紧从树上跳下,沿着墙根阴影溜到屋后。
  屋里很乱,一半用作宿舍,乱七八糟地睡着七八个人,多半被吵醒,恶狠狠地骂娘。丛明晨从窗户往里看,虽然不是个个赵波澜一样高壮,但都很精悍。墙边地下也多撬棍榔头长匕首一类的武器。
  总之,不像善茬。
  她抿紧嘴巴,又向另一侧看,却见那边围着塑料布,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于是极小心地继续往前挪。
  因为那两只大鹅的掩护,没人发现她。但另一侧塑料布里到底是什么,她也始终没弄清。又因为不确定冯眠是否在里面,没敢直接走,而是继续留下找破绽。
  好巧两只大鹅钻进了塑料布间。那伙人顿时急了,一边进去抓鹅,一边骂秃子,说弄乱了里面东西,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秃子脸色也很难看,快步跟进去抓鹅。
  由他们掀开塑料布赶鹅的空,丛明晨才看清里面并没有冯眠。
  但是,拼了几张桌子,上面也铺着塑料布。塑料布上摆着电子称、塑封袋和酒精灯,还有好几大包白花花面粉一样的东西。
  看到那玩意儿,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想:绝对不是面粉!
  虽然心里知道厉害,但还是说服自己:重点在于找到冯眠并救出她。至于那里面的东西,回去再找师父来收也不迟。而且,等对方抓完鹅回过神来,很可能会再检查。为冯眠计,她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于是蹑手蹑脚地离开,继续往前找。
  第二排板房里也没有冯眠。
  正要离开,忽听咣当一声,两步开外的铁皮门正被人一脚踢开。她忙闪到一边。然后就看到门前的灯光里走出一个男人,很暴躁,一出来就开始点烟,偏手抖得怎么也打不着火,气得直接把打火机重重抛出。
  打火机砸到前排板房的房顶,发出当的一声。
  屋里又出来一人,笑着,用自己的打火机上前帮他点着火,安慰道:“好歹是高考状元,搁古代都能上金銮殿见皇上的人物,就咱这种从小到大考试就没及过格的,折她手里不丢人……”
  “还不丢人?”抽烟那个气到发抖,指着屋里嚷,“一黄毛丫头……”
  劝人那个笑道:“嗨,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家那闺女不是宝贝得什么似的吗?再说了,你看她瘦那样,身体憋着不长,再不长点儿心眼儿,那不就是个豆子吗?”
  丛明晨被这人的比喻惊道,心想还有拿豆子比人的?又想那人气成那样,不知道冯眠做了什么?
  因为想到冯眠就在屋里,就有些待不住,很想马上冲进去。偏那俩人不走,她自然也不敢乱动,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听他们说话。
  只见抽烟那个狠狠吐个烟圈,又骂:“我管她状元还是榜眼呢,她爷俩窝里斗关他妈老子什么事?我还盼着回去给我闺女过生日呢,谁有功夫跟她在这耗?操!”
  “这不没耽误你事吗?”
  劝人那个拍拍他肩膀,边推着往前走,边笑嘻嘻念道:“一针快活水,神仙唤不回呐!”
  丛明晨皱眉,心想快活水是个什么东西,跟刚才那个“面粉”有没有关系。不想还好,这一想反而急了,差点按耐不住要奔出去的冲动。她咬紧嘴唇,死命忍着。
  终于,两人走远,她马上从黑影里蹿出,快速闪进板房。
  是个小隔间,灯火大亮,墙上地上都铺着塑料布。冯眠蜷在塑料布上,没有其他人。
  她忙冲过去拍她脸喊:“冯眠!”
  冯眠身上汗涔涔的,一直在抽搐,口里反复呢喃:“没有东西,我骗他的……没有东西,我骗他的……没有东西,我骗他的……”
  身上倒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就是一直抽搐、出汗。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尤其经历过姜豆豆的癫痫。丛明晨紧张地检查冯眠的嘴,没有发现咬舌头的痕迹,顿感松了口气。可接着又看到她口水流得极厉害,便又开始急,唤了好几声,到底没有反应。
  考虑到此地危险,她决定先离开再说。
  正要抱人,忽瞥见旁边白色塑料布上的白色针管。就是最普通的给人打针的那种注射器,针头还在,针筒里的残留液体也还没干,像是才用过的。
  想起刚才那人的话,急忙检查冯眠胳膊,果在她左臂内肘处发现一个针孔,血迹还未干,应该就是对应那根针管的了。
  来不及再想其他,丛明晨一把抓起针管,背上冯眠离开。
  她本想原路返回,都快到后墙了,忽然与那个要炖大鹅的秃子正面撞上。后者一左一右各提一只鹅,腾不出手来对付她,情急之下要张嘴喊人。
  丛明晨枪就在手边,受惊之下,下意识拔枪对着那人——
  “砰!”
  原是要恐吓,哪知道手指没听脑子的话,唐突扣下扳机。
  秃子吓了一跳,但其实毫发无伤——那枪正打在他脚下。只是两只大鹅被丢出,嘎嘎叫着,连扑带奔地往前跑,惊起一路鹅毛。
  板房宿舍里的人应声而出,各个手里都有武器。
  丛明晨见寡不敌众,拔腿往回跑。
  于是,她追着大鹅,对方追着她。那时天正亮,青白交加,大鹅嘎嘎叫,后面人喊“站住,别跑”。不时还有新加入的,边追边问怎么回事。一时间闹哄哄如农贸市场。
  一直到最前院,赵波澜和王挺也站在晨光里,看他们。
  丛明晨看见他俩犹如看到救命稻草,边跑,边高举着手里针管道:“他们给冯眠打针了,她现在神志不清,不知道什么……”
  然后就被人扑到!
  因为跑得太快,又全然不察,这一扑惯性使然摔出去好几米。鼻子下巴都如撞上石头一样,木木的。直到十几秒之后,血流到嘴巴里,牙间全是腥甜,才开始觉得疼。巨疼无比!
  但手里仍攥着那柄针管,向赵波澜喊:“他们要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