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狗肉

  骆西镇派出所的民警老李还是一如既往的圆胖,爱出汗。说话也还是呼哧带喘,总带一股鼻音。
  “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自陈,“当时闹得挺大,一出事就被上面接管了。后来又说那对夫妻不是本地人,是你们那的,然后就又来了一拨人。我一个镇派出所的小民警,哪见过那场面?不怕你们笑话,想当年,我连个警戒的活都没捞着。所以现在你问我这事,我只能说:我知道的,还真不一定有你们多。”
  听到老李这么说,丛明晨一阵泄气。他们从D市大老远开到骆城,又马不停蹄奔骆西来,可不是为老李一问三不知来的。
  罗浩倒很淡定,对老李的反应早有预料似的,不仅没说半句丧气话,还主动掏出烟来分给他。又替他点上,边抽边聊:“还是说说骆家那狗肉店吧。听说那对夫妻死前最后一顿饭,就是在他家吃的。”
  说到骆劳勇,老李的自信才又回来。他说骆老狗虽然为人凶悍,脾气坏,但做狗肉的确是一绝。
  “不是大烟壳子?”丛明晨想起老梁的话,插嘴道。语气里不乏讽刺。
  不想老李毫不在意,边笑边摇头,解释说:“别家有没有我不知道,但骆老狗,就他那个脾气……我这么说吧,后来他那店不是火了吗?然后慕名而来的人就特别多,每天都要排队。这本来是好事对不对?可结果呢,呵,人骆老狗嫌烦,不声不响就把店给关了……”
  “关了?”丛明晨大吃一惊,又不肯相信似的追问:“不是被查,是他自己关的?”
  老李点头:“可不是嘛。而且打那之后就没再开过。所以你说这样的人,是会为了多那两三个客人,就往肉里头放大烟的吗?
  “唉,本地人都知道,那老家伙,就像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你要说优点,也不是一点没有,老头傲得很呢!”
  老李摇头道:“那家伙,在狗肉这事上特别自负,根本不屑于搞歪门邪道。”
  “他是不搞歪门邪道,”丛明晨想到与骆劳勇见过的唯一一面,他对狗的操控,和那间院子里的惨烈场面,冷笑一声,吐槽道,“他自己就是邪……”
  “这个我承认,”老李嘿嘿一笑,点头道,“他确实邪性,要不然也不会人人都叫他骆老狗了。”
  丛明晨僵硬地笑了笑。
  对骆劳勇,骆军,甚至骆红,也就是曹红卉,她实在很难生出好感。她甚至忍不住想起之前罗丽评价骆南的话,说他要不是傻,也得是个坏种。
  像这种带有严重偏见和人身攻击的话,丛明晨本来是不屑一顾的。可不知怎么现在想起来,大概是潜意识里也觉得:骆南的纯洁无瑕,确确实实得益于他的傻。不然在这种家庭环境下长大,受这些人熏陶,耳濡目染,还真是很难保持善良。
  “所以他们那顿饭,确实是在骆家馆子吃的?”眼见话题跑偏,罗浩主动往回拉。
  老李摇头,给的却不是否定答案。他说:“我不知道。不过,不是都说那对夫妻是做生意的,很有钱吗?可骆家那馆子,说馆子都是给他贴金,依我看,就是个有店面的摊子!我倒不是说骆家营生不起来大餐馆,而是……实在还是骆老狗那臭脾气,看谁都不顺眼,谁看了也都倒胃口,所以去的基本上都是买了带走的,很少有堂食。”
  丛明晨阴阳怪气说:“他脾气这么差,生意还这么好,看来手艺确实不错啊。”
  老李对她摇头笑,脸上是那种经过世事艰辛已经平和下来的中年人,对初入社会的小朋友的温和包容。
  “他手艺的确很好,所以如果那对夫妻是慕名而来,倒也不算奇怪。虽然从骆东到咱们这,得横跨整座骆马湖。嗨,肉香不怕路远啊!”
  丛明晨皱眉,看老李笑得毫无机心,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她想:他该不会以为,赵波澜父母大老远来吃一顿狗肉,人品耗光,所以回去路上才倒霉栽湖里去的吧?
  “哦对了,”老李忽然一拍脑瓜,热心道,“他店里原来有个帮忙的,就是三天两头被撵,所以我刚才没想起来。你们要找他问问吗?我可以带你们去。”
  罗浩和丛明晨都对这个“帮忙的”抱有很高期待。可是人找着后,却也并没有什么很有用的线索。
  已知的是,那人与骆老狗关系不好,耗在他店里纯粹是为挣钱。可骆老狗老防他偷艺,性格又古怪,动不动就骂人。所以他那班上得三三两两,不成气候。
  至于那对夫妻,确实是在店里吃饭来着。但客人一来,骆老狗就把他赶回家了,所以究竟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
  “人呢?那天来的都有哪些人?”丛明晨催问,“这你总该记得吧?”
  那人道:“我就看到那对夫妻,挺有钱的,开一辆宝马。十几年前啊那可是,能开得起宝马,还不是有钱人?”
  他眼里流露出对宝马的满满向往,也难怪时隔这么多年,还能记得那对夫妻,可见多半就是那辆宝马车的功劳。
  “总不能就夫妻俩自己去吃的吧?”丛明晨又道,语气忍不住有些急。
  那人看她急,也有点不知所措,委屈道:“可就是那宝马一来,骆老狗就犯病撵人了嘛。我当时还嘀咕,老东西当着生客的面发疯,这不赶客吗这不是?可哪晓得,人两口子没事人一样,一头就扎店里去了……”
  “那店里面当时有人吗?”罗浩问。
  “店里面?”
  那人一愣,缓缓开始回忆:“我们那屋里,一般都是现杀的狗啊,褪毛剥皮的,老东西不忌讳,摆得满屋子都是。我跟他说过多少回,血呼啦嗤的肯定会吓着人,他不听。反正除了特别特别熟的,我很少看到有客人往里进。那天……”
  他忽然伸手在自己脑后比划,词不达意地急道:“有个……大疤瘌头!蜈蚣脑袋!”
  丛明晨急忙翻出手机里骆军的照片,举过去问:“是不是这人?”
  见对方犹豫说那人带着帽子,没看到正脸。便又往后划拉,找出骆军后脑勺的照片,再次要他指认。
  这次对方一眼就认出来了,点头如捣蒜:“就这家伙!没错!”
  丛明晨长舒一口气,欣慰向罗浩道:“师父,就是骆军。”
  却见罗浩毫无欣喜之色,反而使劲皱眉,紧盯着对方,目光狐疑又探究,像是要看穿对方披着的假面似的。
  那人给他看得很不自在,看着丛明晨壮气:“虽然他戴着帽子,穿得也很严实,但这疤太显眼了,我实在是……看了一眼没忍住,又再看一眼,所以才记得牢牢的嘛!”
  可罗浩还是不买账的样子。
  丛明晨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师父,有哪里不对吗?”
  罗浩方收回目光,看看老李,又看看丛明晨,最后方对那人道:“你在骆劳勇的店里工作,不知道那疤瘌头就是他儿子骆军?”
  丛明晨恍然大悟,目光如炬地审视对方。
  那人一慌,马上转向老李求助。
  老李大眼一睁,轮番看罗浩和丛明晨,深觉侮辱般,高声道:“这什么意思?你意思我骗你们?随便弄个人来糊弄你们?”
  老李说得理直气壮,眼睛和脖子一起红了,十分激愤。
  丛明晨顿时有点信他,又见刚才那人也皱眉,很大敌意地看着她和师父,更加怀疑,忍不住看向师父。
  可罗浩一脸淡定,仍盯着那人,虽然话是向老李说的,很冷静:“我只是好奇,就算骆军少年离家,可你们乡里乡亲的,他又在人店里工作,怎么会连骆军都不认识?”
  “别说他了,”老李梗着脖子,“就是我,看着骆南从小长大的,可要不是你们发那新闻,我也不知道骆军那小子现在长什么样。那家伙走的时候还细皮嫩肉的,头上也没疤瘌,谁知道他后来变成那样了!”
  丛明晨见老李气呼呼的,而师父也没有要说软话的样子,便主动开口引导:“李叔,那您的意思是,骆军自从离家,就没怎么跟他家里联系过,是不是?”
  “那谁知道?”
  老李还有些气,一高声就喘,鼻音更浓。他道:“就骆老狗那脾气,隔壁邻居都不愿意搭理。他儿子回没回过家,什么时候回来,他不说,谁还能扒他家墙头看啊?”
  “是是是,您说的有道理。”
  丛明晨继续安抚老李。之后又向那伙计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骆家狗肉馆工作的?”
  对方经她一问,脑袋活转过来,马上道:“打我去,就只听过骆军,从来没见过!倒是他家那傻儿子,老东西常带在身边,我见过不少回。别的不说,就宝马来那天,那孩子还在店里玩呢!”
  丛明晨正看师父脸色,闻言忽然一醒,立刻转向那人道:“你是说,当天骆南也在?”